穿过‘青浦街’狭长的路面,坪山县老医院的轮廓隐约可见了,宽大夯实的苏式大屋在杨腊树梢间时隐时现。当她从‘三家巷’转出来时,眼前豁然开朗,迎着大路便是县医院的住院部大楼。甬道顶头的医院大门已经敞开,青砖门墩上头的钢筋拱环上“坪山县人民医院”几个红漆铁皮大字醒目可见,而砖墩上的木牌也挂得周周正正。
(一切正常)
医院里一切正常,这似乎是一件很荒诞的事。医院已经不存在了,十年前就彻底废弃了,可不知为什么,李艳红并没有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每天例行的上下班一样,她走进了医院,感到一切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一切都很正常!
(欢迎回来!)
忽然她想起自己今天有一台手术要做,她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快步跑向了住院楼,她可不想迟到,她是这里唯一的麻醉医师,她更不想有任何失误,哪怕是很微小的都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刚走到住院楼下,她一抬头,便看到了三楼尽头的手术室窗口探出一个身影来。
“儿子!他怎么会在这?”此刻她似乎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来到这的目的。
李聪向她挥了挥手,嘴里似乎还嘟囔了句什么,可她都没有听清,她不禁也抬起了手臂向他挥了挥,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是来寻我儿子的。这个想法顿时占据了她的全部。有这么一瞬间她又回到了现实中来。
“阿聪,别动,等我上来!”她焦急地向他喊道。但不知为什么李聪忽然转身从窗子后跑开了。
像一个百米冲刺的运动员,她飞快地冲进了住院楼的大厅,这时候她感觉自己根本不是一个老人,她的身体奇迹般的充满了活力,脚步轻快而有力。
一进大厅便几乎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我正派人找你,快,准备手术。”来人一下把扶住了她的肩头,也挡住了她疾速的步履。
她忽然感到这声音那么亲切而熟悉,她闭上了眼睛,使劲摇了摇头,仿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不可能,一切都过去了。”她在心里哀鸣了一声。
“你怎么了?”
她还是睁开了眼睛,郑之桐的脸映入了她的视线。
他还是那么儒雅潇洒,尤其是在投入工作时,那种专注的神情,总是能让她着迷和心醉。
“不,不可能,一切都过去了,他死了,死了!”她不断的用理智告诉自己,可眼前这一切却又显得那么真实,根本不像一场梦,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气息,能真切地感受到他有力大手的温热。她忽然热泪盈眶,一种说不清的躁动翻滚在她的心头,再扭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从摆放在侧面墙边的整容镜里望去,分明映出了他们俩的影像,她还是那么年轻,和三十年前一摸一样,为了证明这种荒诞的现象,她试探着用右手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在一阵令人胆颤的惊恐过后,她心里又徒然生出了一种宁静,心跳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她忽然有了一种作为旁观者来面对这一切的想法。
身体变得不再是自己的了,只有思想游离出来,默默地在不远处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哦,知道了。”声音一点都不像是自己发出的,听起来显得那样飘渺而陌生。
摸着冰凉的水磨石楼梯的扶手,她一串小跑奔向了手术室。
灯光将手术室照的亮晃晃的,在这里分辨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
工作台上已躺了一个人,她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廖琳,脑袋一阵眩晕,无奈的痛楚像常青藤一样爬满了她的心房。
(李聪呢?我的儿子!他刚才还在这呢!)
(他回来了!现在该轮到你了!别想跑,你跑不掉的,事实上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不是吗?)
“李大夫!”她看到郑之桐在喊她,他那隐藏在口罩后的脸依然透着不可抗拒的权威,眼睛却闪着捉摸不定的光。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她迅速走到了自己的岗位。
在听完助手的病理描述后,郑之桐向她示意道:“开始手术。”
她朝他点了点头。
“播托散2.5%溶液静脉注射,0.3g继以乙醚吸入。”
手术开始在按部就班地程序中展开了。
“不对,有什么地方出错了!”突然她被一个想法打扰了,巨大的不安和着愧疚向她袭来,但身体却似乎不是自己的,根本不能停止工作,只有灵魂在无助的嘶喊,苍白而无力。
大错已经铸成。
“乙醚0.3g!”
可她分明看到刻度显示的注入量是1.3g,麻药缓缓注入了她的身体,干净彻底不留一点痕迹。
“不,她会死!”她几乎是在尖叫,但声音在没有发出喉咙之前便被拖回了黑暗的深渊,自己当时没有看到吗?
“我没有看见,我给的量是0.3g。”她虚弱的为自己辩护。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我向毛主席发誓!”眼泪涌出了她的眼眶。
(我走神了,在工作的时候走神了!那我在想什么呢?)
(猪!是那头浑身散发着腐臭味的公猪突然闯进了她的脑袋,是他把药量给偷偷改变了,而她却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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