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鲁先生,乃是方圆百里的名医,医术既高,医德更好,提起他的名字,无人不仰慕敬佩,说是“一针扎活死人的鲁先生”,不叫大夫,更不叫他医生,只称呼“先生”。鲁先生要出诊,总是病家高车大马亲自来请,能请的到,便是欣喜万分,医金多少,是恭听鲁先生吩咐的。好在这鲁先生道德高尚,从来不肯乱要钱财——因此人人敬服。
今日鲁先生所遇病家,实在是他成名后的三大稀奇。
主人不接,只派个小佣人,已经是一稀奇。鲁先生居然肯给面子随佣人深夜出诊,是第二稀奇。奔波终夜,到得病家却无主人迎接,是第三稀奇。
换做平常人物,或许早已经勃然作色,找茬挑刺,甚至摔手而去;偏这鲁先生涵养深厚,脸上并不介意,只随了老刘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早有仆妇在厅堂备了热茶早点,伺候毛巾。这鲁先生也不肯坐,含笑道:
“想是病人不安的紧,还是先看看脉,早饭不忙。”
老刘陪笑:“我家七爷、七娘子说了,请鲁先生先用早饭。”
鲁先生:“我和先金老太爷本是二十年的交情,在他小辈面前,这客套,不讲也罢。你且带我去看脉。”
老刘喜不自禁,忙嘱咐仆妇“点心茶水先热着”,侧身前行,径直引了鲁先生,到了杨珠内室。
进得门去,方才的诧异又增了几层。
杨珠内室,只有三间小小地步,两明一暗。床榻占一间,书房占一间,中间是待客的堂屋。也没有多少人可以来这堂屋,因此陈设竟是不多。所谓书房,不过是杨珠刺绣针黹所用,金七便有几本闲书,也是丢着不看的。
鲁先生一进门,便见当中地上,门板上铺了被褥,躺着一个人。
有床榻不睡,却躺在地上,本就甚是古怪,更怪的是,这人身边两侧,各自半跪了一人。不是别人,一个是金七,一个便是杨珠了。两人看见鲁先生进门,嘴里忙着招呼“世伯”,却并不起身,还是半跪着。
原来金七、杨珠二人的手,是被那睡着的病人,紧紧抓住不肯放松,因此二人起身不得。
看那病人,乃是一个年轻女子,面色死灰,嘴唇发紫,裹了两层严严实实的棉被,睡得如死人一般。棉被上,隐约看见血迹,斑斑点点。
正文 20 看病
20看病
鲁先生见病人沉重,本是和金七杨珠招呼的笑脸,一下子冷了下来。俯身去摸年轻女子的脉门,先是左腕,再是右腕。那女子两只手紧紧抓了金七杨珠,丝毫不肯放松,就如生根一般,两腕却是冰冷,脉息全无。
鲁先生脸上寒气,越来越重了。金七杨珠都不做声,老刘也退了一边,唯恐有碍他看病。
鲁先生又诊了左手背、右手背,起身摇头,金七问道:
“世伯,难道果真不好么?”
鲁先生叹道:“这孩子怎地这样命苦!”
闻听此言,杨珠“呀”地失声一叫,眼泪随即下来了。自知失态,忙忍了哭声。
鲁先生围着病人转了半匝,停了脚步看看病容,皱眉道:
“掀开被子,我看看脚脉。”
老刘慌地过来,跪倒在地,轻手轻脚掀了厚重的被子,露出病人一双纤足。原来那女子双足只穿大红睡鞋,裤管单薄,竟是小衣。
鲁先生双手齐伸,虚抓了女子脚腕,闭目凝神,又诊了片刻。隔了袜子,又诊了脚背。放手起身,还是摇头。杨珠一见,忍不住啜泣起来。
金七道:“近村几位大夫都请过了,说的都是一样话,叫准备后事。只是这孩子手里抓的这样紧,还像是有几分希望的,所以才要拜请世伯奔波。”
鲁先生叹一口气,道:“后事呢,是早该准备了。只是这孩子这样走了,如何向她家人交待!你等我再诊诊。”
说罢,转去病人头前,也是跪了,两手伸向女子脖颈,去摸那颈中之脉。只一触,不禁大惊失色,往后一跌,坐倒在地,老刘哪有防备,竟没有护住,这鲁先生坐在地下,口里道:
“居然会有这等事情!”
一面爬起,伸手去被中,摸病人心窝。
那心口,竟然是微微的跳动,热气犹存。
鲁先生只诊得胡须颤抖,气喘吁吁。
金七杨珠老刘,三个人六只眼睛里,满是盼望,只盼鲁先生说一句“有救”。
不料鲁先生还是长叹一声,诊毕起身,坐在桌旁椅子上,接了茶水,吹着喝着,一边寻思,一边向老刘道:
“点心!粥!”
老刘答应道:“就来!是我老糊涂忘记吩咐了,这就去叫她们拿来。”
老刘奔出,金七忙问:“世伯,可还有救么?”
鲁先生喝着茶喘着气,摇头晃脑,道:
“这等奇脉,真是没听过没见过!寻常怪脉,只有釜沸、鱼翔、弹石、解索、屋漏、虾游、雀啄、偃刀、转豆、麻促,从没见过这样脉象!手腕手背,脚腕脚背,都是死脉,脖颈之脉却是自缢将死挣扎的脉象!更可怪的,其胸脉反倒是无限生机求活路的意思!奇怪!奇怪!”
金七杨珠,异口同声道:“如此说来有救?”
鲁大夫:“救是可以救一救,只是救得活否,还要看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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