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无声的世界里,对一定就在我身边的早苗发问。她移动十圆硬币,一个一个地选着字。
“晴天”。顿了一下之后,她继续说下去。“你在想如果明天下雨就可以不用赛跑了对吧”。
就像早苗说的,隔天是个大好晴天。她所说的这类预言百发百中,她可能有一点预知未来的能力吧。话虽如此,我所问的事,几乎都只是明天的天气、风向、温度这类的问题。每当确认她的预言说中,我就感到惊奇,愉快无比。
“早苗的天气预报今天也说中了呢。”
“哎呀这样啊”早苗高兴地这么回答。虽然只是十圆硬币在选取字母,我却隐约知道她似乎在高兴。不只是这样。早苗感受到的些微的困惑、一点点兴奋,这些感觉似乎也全部传达给我了。
“木岛老师是不是讨厌我啊?”
“都是因为你不写作业啊”。
“就算是这样,也用不着打人吧?”
“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也曾在学校参加过朋友举行的狐狗狸大仙游戏,但是却没有自己一个人在家玩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在学校时,早苗既不会来,十圆硬币也不会带着不可思议的意志在纸上滑动。即使如此,大家似乎还是玩得很尽兴,这让我感到失望。我觉得这根本就是小孩子的游戏罢了。
“你明天会受伤”。
早苗用十圆硬币组合出这句话。
“真的?”
“是”。
隔天,我被跑过走廊的人撞到,膝盖受伤了。
“就像早苗说的,我受伤了耶。”
“就说吧”。
她的预言是多么地牢不可破啊!我开始觉得只要听从早苗的话,就不会再受任何的伤了。而且,虽然真的很愚蠢,不过当时的我觉得只要照着早苗说的去做,就能够操纵全世界的一切。
我的心已经被早苗的话给填满了。我问她功课上的疑问,向她抱怨家人的事,我完全仰赖这个没有形体的朋友。
与她对话的时候,我总是留意不让任何人进入房间。要是有除了我之外的人在场,十圆硬币就不会移动,早苗会陷入沉默。一旦变成那样,我就觉得遗憾极了。
你能够相信吗?当时我最要好的朋友,竟是个以十圆硬币发声的不可思议的存在。现在回想,我怎么会做出这么恐怖的事呢?我竟对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完全敞开心扉。事实上,我连对任何朋友都没有坦白的心事,都告诉早苗了。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早苗所说的话、甚至我自以为感觉到的情感,全部是虚伪的。她是多么地狡猾。她藉由对话探索我的心扉,调查它的锁孔,最后终于打开了锁,进入里面。
“明天弘树会死掉唷”。
一天,早苗这么说。
当时,我有一个叫弘树的朋友。
“弘树会死掉?”
“对”。
我感到困惑。即使听到这个预言,也仿佛并非现实,而是在聆听书本背诵一般的感觉。我很清楚早苗的天气预报一定会说中,但是我觉得天气预报和朋友的死是不同的两回事。
隔天,我在学校跟弘树玩要,他朝气十足地四处奔跑,我觉得早苗一定是搞错了。但是,弘树在放学的归途中跌进冻结的河川里,受冻、溺水,死掉了。
我告诉早苗这件事。
“就跟早苗说的一样。”
“哎呀这样死掉了啊死掉死掉死掉了……”她一次又一次重复“死掉了”。从这个时候起,我觉得早苗的样子突然变得不对劲。我没办法明确地说明,但是她的口气就像变了调,十圆硬币以疯狂的速度移动,选择不成意义的字排列。我无法抵抗。这时我的手简直就像被某个强而有力的人给抓住一般,右肩底下的整只手臂都被十圆硬币拉着走。
“你不能救弘树吗?”
“他不要靠近河边就好了”。
现在想想,我的心是多么地肤浅啊。你会轻蔑我吗?丑陋的我,比起失去朋友的悲伤,更为自己有早苗跟在身边而感到安心。在那之前,我似乎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勇敢、深情、优秀的人。我深信即使站在死亡的边缘,自己也具备有接受并克服它的力量。
但是,实际上的我是多么地渺小啊。我害怕死亡。不仅如此,还想要利用早苗的预言,回避神明决定好的命运。
死亡,总有一天一定会降临到每个人身上。对于这种绝对的、无法逃避的局面的恐惧,推动我定向扭曲的方向。
为了开口问一个问题,我烦恼、沉默了多久?在一番挣扎之后,我从颤抖的嘴唇间挤出话来:“……我……什么时候会死?”
十圆硬币毫不迷惘的滑行动作,让人感到它完全看透了这个世界,以及预言是绝对不变的。
“还有四年你就会死掉会痛苦地死掉”。
我整颗脑袋仿佛烧了起来。还有四年,这远比我自己预期的寿命要短暂得太多,我无法接受。
“我要怎样才能活命?”
我祈求似地问早苗。十圆硬币以疯狂的速度在纸上滑动。
“不——告诉你”。
烧灼般的焦躁感让我全身颤动起来。至今为止,早苗从来没有任何不肯告诉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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