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芳和先生互相凝视了好一会儿。之后我们的行动真是迅速无比。原本在铁路上的芳和先生惊慌失措地越过铁丝网,坐上停在路边的车子一溜烟地逃离现场,我也立刻跑回家去。
还好没有人报警。第二天晚上,我们依然默默找着手指头。我们之间甚至连一句[昨天真是惊险啊]都没说。之后,要越过铁丝网前,我总会把手电筒插进裤腰里。
[恭介,虽然在守灵那天才第一次看到你,其实我从玛莉亚那里听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趁着找手指头的空挡,芳和先生这么对我说。当时我们坐在铁轨上,我坐在他的斜对面,透过长裤可以感觉到铁轨坚硬冰冷的触感。
[我的什么事?]
[听说念小学排路队放学时,你曾经迷迷糊糊地一路跟着玛莉亚回家。]
[啊,那件事啊……鸣海小姐一定都是在前面带头的,所以我总搞不清楚是要回家呢,还是要跟在鸣海小姐的后面走。]
我想起当时的情景,不免觉得好笑。可是一想到她,不禁又悲从中来。
[怎么了?]
芳和先生担心地望着我。
[你脸色很不好呢,还是赶快回家去吧。哪,站起来吧。]
他拉着我的手让我站起来。我可不想让你说我脸色难看,我在心里这样嘟哝着,但还是被他拉着手朝我家走去。这阵子我的身体状况变得好奇怪,甚至只要走几步路就会感到晕眩。
不知延伸到何处的铁路融入远方的黑暗中。我无法用晕眩的脑袋判断自己的家在哪个方向。不过芳和先生似乎知道方向,并很笃定地带着我走。他的手是温热的,在黑暗中一样有着明确的存在感。
我听他说过,鸣海玛莉亚解除对他的警戒那天,正是他带着他爸闲逛的时候。我想,或许这个叫芳和的人也是排路队放学时走在前头带队的类型。
一开始我只是打算假装帮忙他找手指头。可是当我和芳和先生一起爬上位于铁路沿线的车库屋顶时,我竟然在黑暗中定睛凝视,企图找到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她的部分身体。我不由得觉得或许她就站在深深的黑暗彼方。
[有吗?]
扶着我的芳和先生满怀着期待问道。
[不,没有……]
当我必须给他这样的答复时,我们共同尝到了遗憾的滋味。芳和先生将我放了下来,开始找别的地方。
[你要继续这样找到什么时候?]
我朝芳和先生拨开路边草丛的背影问道。
[土屋也这样问过我。]
[反正就算找到,她的手指头也已经腐烂了。]
[但是不会连戒指都腐烂。]
[不是还不确定她是否戴着戒指吗?]
[她一定戴着。]
他的语气充满了肯定。
[万一鸣海小姐送给其他人了呢?以前她不也曾做过这种事吗?]
[她后来变了。]
说完芳和先生回头看着我。由于夜色太深,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语气中隐含的怒气直教我喘不过气来。
可是,她的手指头上并没有戴着戒指!
我差点脱口而出,但还是赶紧住了嘴。他对她的盲信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后悔了,研究室就像一个忏悔室。对她而言,我就像个神父。她甚至没办法直视土屋。]
[没办法直视土屋先生?]
[那个上吊的男孩,是土屋高中时代的好友。]
难怪当我问起遗书的内容时,土屋曾露出复杂的表情。这就是原因吗?
白天的生活也出现了变化。我不再参加社团活动。也不再根同学们一起玩。我心中对学校生活已经没有任何眷恋,一天当中真正有价值的,是太阳西沉后的时光。
等姐姐睡着之后,我会从自己房间的橱柜里拿出玻璃瓶凝视一阵子,之后再去帮芳和先生找手指头。只要一回到家,就可以看到我们一直在寻找的手指头,然而我却依然靠着手电筒的灯光,认真地在黑暗中寻找着她。
我失去了告诉芳和先生我捡到手指头的机会。我不想看到他知道手指头上没有戴着戒指时的表情。
他无疑就是另外一个我。虽然立场和年纪不一样,然而当我们一起走在铁路上时,有些时候我能理解他在想些什么。
早上照镜子时,我发现自己的脸在不知不觉当中变得跟芳和先生一样憔悴。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茫然的脑袋里仿佛始终罩着一层薄雾。不知不觉当中,肌肉从我的身体上消失,让我连站着都觉得累。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吗?某天晚上,姐姐竟然叫我“芳和先生”。
[芳和先生,请你喝咖啡吧。]
当我正在玄关穿鞋准备去找手指头时,被出来上洗手间的姐姐发现了。姐姐跟到了等等力陆桥,看着我和芳和先生一起找手指头。然后她到便利商店去买了三罐罐装咖啡,递了一罐给我。
[姐姐,是我呀。]
[啊?是恭介啊?天色这么暗,我看不清楚。]
姐姐惊讶地说道,然后便靠向了铁丝网上。我们并肩站着喝咖啡。
[喂,你有没有闻到烂柿子的味道啊?]
姐姐的视线射向路边并排的围墙上。院子里的树越过围墙,黑漆漆的树叶朝着夜空茂密地生长着。
[我公司前面的路上种的是柿子树。一到秋天,熟透的果实就会掉到地上。腐烂之后,路上就会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甜味。我一直很怕那种甜味,觉得柿子明明都烂得看不出原型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么甜的味道啊?那是一种又浓又甜、让我头晕反胃的香味。每次闻到那种味道,我都觉得那一定就是死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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