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坑遗事_我自翩跹【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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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来去向火葬室后面的工作人员递交票据,程寂看着父亲,眼圈不禁又红了。她擦了擦眼睛,忽然看到父亲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程寂张大了嘴,瞪着眼瞧去,确实,父亲的手动了!然后,父亲直直地坐了起来,转过头向着程寂,眼睛仍然紧闭着。程寂并不如何害怕,她从小便与父亲相依为命,可以说比其他家庭的父女关系更亲密,她只是惊疑:看父亲这神情,显然还有心事放不下,可他前天晚上不是都跟自己交待好了吗,难道还有别的事?

  “满女,”父亲依旧这样唤着程寂,在当地的语言中,这是对年纪最小的女儿最疼爱的称呼,“快回学校,不要呆在家里。”

  “为什么?”

  父亲没有回答,只说:“不要呆在家里,不要再跟吴来交往,去学校!”

  “可是,开学还有一个多礼拜呢。”

  “那就去同学家里住几天,记着,最好离开雁县!”

  “可是……”

  程寂还想问清楚,只听旁边有人使劲推自己:“寂妹子!寂妹子!你在干什么?”转头一看,是父亲的老友兼老板蔡叔叔,他不安地看着自己:“你怎么了?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在想什么?”

  程寂定了定神,揉揉眼再去看父亲时,只见他依然平静地躺着,看起来刚才根本没动过。程寂又惊又惑,却不好跟蔡叔叔说。难道刚才的情景是幻觉?可为何又幻得那么清楚?

  这时吴来已经办好一切手续回来。只听得一声轻响,铁架床向入火口缓缓行驶,快到时稍一加速,在墙壁上撞了一下,将程其元送进了极乐世界。同时门口处哀乐齐发,雇来的几个本地乐手竭力吹吹打打,为逝者作一番最后的辉煌。程寂早已哭翻在地。

  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当天,程其元被葬于妻子墓旁,圆了他多年的心愿。

  返回途中,程寂红着眼对蔡老板说道:“我爸临走前交给我一包钱,是他这次去南宁前你给他预付的一笔货款,现在人没了,车没了,货也没了,等会回家我会把钱……”

  蔡老板一摆手打断程寂的话:“莫跟我讲这种话!老程跟我三十几年的交情,区区这点钱算得了什么?你还在读书,留着自己在学校用吧。”蔡老板顿了一顿,又从口袋里拘出两张百元钞票塞到程寂手里,“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尽管来找蔡叔叔。唉,人到暮年,就怕看到老友离去啊……”说着,蔡老板眼睛又有些湿了。

  亲友们都散尽了,只剩程寂与吴来两人坐在堂屋里,西边角落里的一张大床,是父亲平时睡的地方。吴来问道:“你是不是刚才又产生幻觉了?蔡叔叔说你一个人站着絮絮叨叨,要我多陪陪你,怕你出事呢。”

  “什么叫‘又’!”程寂生气地看着他,“我以前什么时候幻觉过了?”

  “好好好,我说错了,看我这张臭嘴!”吴来将程寂的肩膀扳过来,笑着看她。

  “要说刚才吧,确实也真奇怪,我好像看见爸爸在跟我说话。”程寂将头贴着吴来的胸膛,想着早上的情景。

  “说什么了?”

  “他要我离开雁县,去学校,可是开学还有一个多礼拜呢,学校里面哪有什么人!”

  “可能他怕你一个人在家里太伤心了。要不你搬到我家去住吧,反正我那还住得下。”

  “你家?你哪有家?”程寂忍不住笑了笑,“租的房子也能叫家么?那么脏那么乱,最多只能叫狗窝。”

  “那就叫狗窝吧,只要你喜欢,叫什么都好……哦,不对,不能叫狗窝!”吴来好像忽然想什么,“狗窝里住着我倒没关系,你住进去以后,岂不是也变成母狗了?”

  不待最后一句话说完,吴来就抢先跳开了,程寂伸手要打时扑了个空,只得恨恨地坐着捶床板,忽然想起父亲来,心情一下子又阴霾了。吴来见状,也不好再逗她顽笑,慢慢地走回来,挨着她坐下。

  “今晚还是睡我家吧,明天早上我想去看看我姐,你要不要陪我去?”

  “好,我陪你,反正已经请了几天假。”

  “你们请假扣工资吗?”

  “嗨!我们做业务的都是靠拿提成吃饭,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请假不劳就不得,扣什么工资!”

  第二天一早,两人洗漱完毕出门,步行走在秋意盎然的雁西街,往东直到县城中心,就看到长途客车的站牌了。吴来忍不住问道:“你姐的那个地方很远吗?”

  “不太远,就在市区里,坐车一个小时就到达市里的长途汽车站,再转公交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雁东市是湘南中部的一个地级行政中心,辖七县五区,其中就包括雁县。城市中心街道狭窄旧乱,更显得路上熙熙攘攘,人口密集。南来北往的人群在晨色中上演这城市日复一日的平凡一幕,有人怀抱一天的希望匆匆赶往枯燥的办公楼,有人背负明天未知的困惑游走于城市边缘。每颗心里揣着不同的事物,有的灿烂,有的悲黯,有的却空无一物。秋日已经升到某个角度,淡淡的阳光照在脸上,就像情人的爱抚。

  此时,程寂与吴来已站在一座白色楼房的旧铁门前,抬起头,只见铁门顶上四块圆色大铁片排成一行,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写着“雁东市精神病医院”几个行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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