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啦?”一个充满关切的男声响起,几乎是在欢呼。
程寂睁开眼,只看到一面雪白的墙壁。她稍稍转过头,见邓一生站在窗边,刚把窗帘拉开,明亮的阳光倾泻进来,眼前一阵眩晕,梦中的情景立刻忘了一大半。
“我在哪?”程寂呻吟着问道。
“医院。”
邓一生走过来站在床边,低头说道:“你睡了五天五夜,还老说胡话,把我们吓坏了。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
程寂扫视了一下房间:“吴来呢?”
“他出去买东西了。”
“哦。”程寂在邓一生帮助下坐了起来,活动活动手脚。
“夏琴呢?”
“她……她现在不在。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程寂点点头:“除了还有点虚弱之外,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走廊上传来皮鞋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声轻响,门开了,吴来出现在她眼中,肩上背着一个大黑包,像是准备去春游的学生。
程寂满面笑容,看着他走过来,向他伸出了手。吴来脸上却漠漠的,没有去握她的手,只在床角慢慢地坐下来。
邓一生知趣地退了出去。
吴来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显得十分憔悴。程寂轻轻问道:“你怎么了?好像不高兴的样子,是不舒服吗?”
“没事。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要是身体恢复了,就跟邓一生回学校吧。”
“你又要出差吗?什么时候回?”程寂关切地问道。见他额上沁出几粒微汗,伸手替他擦拭,吴来却像触电似的,腾地站起来,闪在一边。
程寂愣在当地,一时不知所措。
吴来淡淡一笑:“我得走了。”也不等程寂反应,背着包快步出了门。
身后传来程寂急切的呼唤,吴来头也不回,匆匆下了楼梯,就要冲出医院的大门。
斜刺里伸出一只强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止住了他的步伐。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拉自己的人是谁。
邓一生抬头望了望楼梯,忧心忡忡地问道:“怎么了?医生说她现在受不了刺激,你刚才真的跟她说了?”
吴来苦笑着:“我什么也没说,只告诉她我要出差一段时间。”
“那以后呢?她迟早会知道的,你不怕她去找你?”
“她找不到我的。你帮我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再受伤害。”吴来反手握住了邓一生的手,“除了你,我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我相信你能做到……我看得出来。”
他微微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邓一生沉默了片刻:“我还是希望你考虑清楚……”
“我现在一看到她就想起阿水,想到曾经跟自己的奶奶在一起恋爱,换作是你,你能忍受吗?”
“你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离开她?”
“是的,”吴来毫不犹豫地回答,“长痛不如短痛。我来雁县的目的就是寻找自己的身世,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也该返回桐庐的家了。别忘了,我还得尽一个养子的义务。”
“你考虑过程寂的想法吗?这样对她太残忍了。”
“她现在虽然受不了刺激,等到时间久了,这件事慢慢淡下去之后,你把我的话如实转告她就是了。对了,公安局那边的事怎样了?”
“没事了,他们已经确定夏琴的死与我无关。”
邓一生说到这个话题,神情立刻黯淡下来。那一晚防空洞里恶梦般的遭遇,以及前两天在焚化炉前见夏琴最后一面的情景,想起来心里就针刺似的疼。他转过头望着门外的大街,问吴来:“你刚才买到票了?”
吴来点点头:“今天下午两点的火车。”
邓一生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吴来的肩膀:“我去送你,这里离车站很近。我现在上楼去看看她,下午一点四十,我们站台上见!”
这个时节是出行的淡季,站台上人不算多。暗旧的绿皮车,不知奔跑了多少个年头,依然气喘吁吁地坚守在铁路线上。
这趟车是始发车,吴来买到了下铺的卧位,他将背包卸下来,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夹角处。
沉甸甸的包里,只有一只密封的大坛子,盛放着阿水遗骨的残灰。经历了近六十年的生死恩怨,风云际变,终于踏上返回故乡的路途。
人,生是一个细胞,死是一把残灰。无尽的宿命与争端,结局不过是一把无知觉的灰末,在这茫茫人世,万丈红尘,与天地同化为历史。
吴来的心情,比坛子沉重得多。车要开了,他与站在窗外的邓一生用力握了握手,冰冷的触觉直从手臂直达邓一生心里。
“保重!有机会多回来看看。”
吴来笑着摇头:“怕是没有了。”
“不要这么说,你一个人好好静一静,调整一下心态,也许过几天就改变主意了。”
吴来目光闪烁:“好。也许再过很多年,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回来看看又何妨?”
列车发出一声长鸣,接着一阵铁器撞击的声音响起,乘务员们纷纷进来,准备锁车门。
一个娇弱的身影跑下站台的楼梯,向车厢快步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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