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我搬到了克罗斯温栖身,离开了那片充斥着诅咒与绝望的死亡地带。我被安排在剧院建筑顶层简陋的员工宿舍里,那种类似于阁楼的房间向来是老鼠的天堂,而且到了冬天肯定是不御寒的。不过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城区的房子令人望尘莫及,东区的棚户又是犯罪与瘟疫的聚集之地。
那次首演成功之后,我便正式加入了剧院的表演行列。尽管总是演一些龙套或者伴舞之类的边角角色,但其中的乐趣和成就感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我和莉莉?艾施的友谊越来越深了。我们经常一起练习,一起聊天,相互鼓励,彼此安慰。其他同事也渐渐地愿意跟我说话。本杰明?格兰特时不时地过来跟我搭讪,夸我的表演极具天分之类的,或是偶尔表现出一点朋友般的关心。他就有这种魅力,哪怕只是客套地敷衍一下,也会让人觉得他是真心实意地对你好,从而感觉到一丝使人欣慰的温暖。安娜贝丝也懒得跟我计较了,因为她知道像我这样的小角色根本成不了大器,也就不屑于让我这样的小人物坏了她台柱子的好心情。至于我们的艺术大师雷德维尔,依然整日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对谁都是不苟言笑。剧院老板对他的这幅忧郁的艺术家气质不买账,更对他那种“在痛苦中挣扎的莎士比亚式悲剧”嗤之以鼻。
“莎翁的时代已经过去三百多年了,现在的人们喜欢欢笑,喜欢轻松幽默的娱乐节目!”
老板再三扬言如果雷德维尔拿不出卖座的好作品,就请他另谋高就。
“我看你一腔悲天悯人的情怀,应该去当神父在人们的葬礼上念悼词!”
而雷德维尔一再表示自己会尽一切努力使情况好转。并信心百倍地透露说,自己在法国的朋友帮忙联系了当地一位知名的金牌编剧,相信很快就会有值得瞩目的优秀剧本精彩上演!剧场老板半信半疑,甚至连我们底下的人都觉得这像是雷德维尔搪塞老板的缓兵之计。
在那些无痛无喜的日子里,我的青春就这样无声地流逝着。孩童时期的痛苦与忧伤在我的心底沉淀,成为遥远的记忆。我偶尔会忆起住在德文郡奥克汉顿旧房子里的时光,偶尔会想起我的母亲,那个用生命换我站起来的苦命女人,直到临走都没有等到女儿的歉意微笑。而那本她唯一留下来的《格林童话》也被我压了箱底,或许是不愿再触及某种岁月的伤痕。
我从未跟人和人说起自己的黑色童年,那个整日被囚困在旧楼上的残疾女孩,做梦都期盼着一天有位童话中的王子如同拯救被困城堡的公主一样将自己救出,从此远走高飞。而出于对母亲的愧疚,如今的我虽然已不再是妙龄少女,却也无心接触任何感情。剧院里时不时地会有自认良好的男孩跟我打情骂俏,我就敷衍着他们,以此打发空虚平淡的无聊时光。
晚上我喜欢借着昏暗的烛光缝缝补补,或是清扫那些摇摇晃晃的家具。那些家具不只知是多少代的前辈留下的古董了,你说它们是维多利亚时期的恐怕都有人信。我整理了一下严重破损的桌子,然后准备打开那只木门每晚都会吱呀作响的柜子。不幸的是,我的手指刚碰到那贝壳形状的门把手,那口比我还高的大木柜就在我的面前轰然倒塌了??之前我没碰过,或许它早已被白蚁蛀得摇摇欲坠了吧??我赶忙后退一步,还是给呛着了。
我走到窗户边屏住呼吸拍打衣服上的尘土,感觉自己像是刚从古墓里钻出来。拍得差不多了,我决定去给自己倒杯水喝压压惊。我举着杯子送到嘴边,眼睛一边斜看向刚刚倒塌的那堆烂木头。可就在那一瞬间,有一些别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放下杯子,顺手在桌子上拿起烛台。
我举着蜡烛,一只手护着它的火苗慢慢向刚才柜子倒下的地方走去。
在那些碎木片的上方,灰尘还未完全散去。原本被柜子挡住的墙壁已经发霉变质了。我用手掌拂去附在上面的霉斑,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一些诡异的字迹,被刻在褪了皮的墙壁上:
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A QUEST I ON
我没读过莎士比亚的著作,但在剧院里呆过一段时间,知道《哈姆雷特》的经典台词。
一定是某个痴迷莎翁大作的前辈留下的,我想。当时已经很晚了,我打算第二天在处理那些碎木片,于是找了块破布盖在上面,吹熄蜡烛睡觉了。
那晚我在梦里听到,在黑暗中被盖住的柜子碎片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有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我对老鼠已经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了。所以我用被子蒙住头,一觉睡到天亮。
“嘿,克洛伊,你有黑眼圈了,昨晚没睡好吗?”第二天本杰明?格兰特见了我就打趣地问。
“可能是吧,”我笑笑说,“昨晚不小心弄坏了古董家具,还跟老鼠斗争了半宿!”
“那可真糟啊!”他先是表现出大吃一惊,然后抬手拍拍我的肩膀,“下次有老鼠叫我去对付,我在乡下老家的时候可是个捕鼠专家!”
“噢,但愿不会再有下次了!”我笑着摇摇头。
本杰明?格兰特带着一脸极具亲和力的笑容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我耸耸肩膀,转身却见安娜贝丝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避开她的目光。她的那套对我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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