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浪过了好几天才逐渐平息,剧院里的恐慌气氛也有所减退。一个礼拜之后的一天虽然下着雨,可是如果我再不出来透透气,不是被自己的想象吓死,就是会被在阁楼里活活逼疯。
“文海之家”在雨中看起来就像是一间被人遗忘的小屋子(其实自从我来到这个地方起,它就没有红火过)。我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轻轻地推开门进去。店主听到门上的铃铛响,从柜台边抬起头来。当我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热情地跟我打招呼的时候,他却只是出于礼貌地对我微微一笑:“欢迎光临,请随便看看!”
如果是在以前,我一定会想出点法子调侃他。可我现在明显没有那个心情了。
“您知道的先生,”我有些自嘲地笑着说,“‘醉翁’又来了。请问伊戈尔在吗?”破天荒的第一次,我上来就坦白了自己的来意。我不想再借用任何的理由来掩饰自己了,把自己关起来的这几天,我的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个人。他就在这儿,他就是我频频造访这里的真正原因。他一直在我的心里,可我之前却总是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饰这一点!但今天,就在这个觉醒的日子,我冒着雨专程为他而来,就是要告诉他之前一直没有勇气对他说的话:我知道自己一直想要的是什么,也明白能够为此放弃什么??我愿意放弃一切跟你走,再也不要追求那些没有意义的虚荣,而是要从此摘下面具和你一起去寻找一条叫做心灵的河流!
“抱歉,小姐,”店主平静地对我说,“这里没有叫伊戈尔的人。”
“他不在?”我说,“店里就您一个人?”
“不,”店主摇摇头,好像从来不认识我似的,“从来没有一个这样的人,这个小店里只有我自己。”
我听了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说,“谢谢您的好意,可我今天状态不太好,所以……”
“不,小姐,我没有跟您开玩笑。”店主一本正经地说,“您恐怕是找错地方了。”
我顿时就不笑了,改为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如果是一个不够自信的人,这时候一定会跑到店门外边去抬头看看店名。可是我确信自己不会走错,绝对不会!这里对我来说太熟悉了,我闭着眼睛也不会走到旁边的店里!
我站在柜台前盯着他看,等着他突然哈哈大笑,然后像以前那样大言不惭地跟我调侃。
可是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陌生,好像以前从没见过我。
“要是您忙,我就先不打扰了。”我说,“如果伊戈尔回来了,请您转告他……”
“我很想帮您转告,”店主说,“可是他恐怕不会来,因为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来过。”
我顿时就无话可说了,可还是有些不甘心地朝里面张望了一下。一排排的书籍默默地陈列在木制的架子上,仿佛真的没有任何人存在的迹象。
“打扰了。”我勉强地说出这句话,随后低头转身走出了书店。
走在路上,我几乎没有了方向。街上的行人在我的身边冒着雨匆匆地来回穿梭着,我却像是一只透明的影子一样,在人群中机械地迈着步子。我已经忘记了哭泣,可雨水就像冰冷的眼泪一样不停地在我身上流淌。
先是一直和我作对的安娜贝丝被告知是我自己捏造出来的,然后是我一直深爱着的伊戈尔,他曾经是我心灵唯一的港湾,是我不让这座城市把自己吞没的唯一寄托。我曾经为了自己所谓的追求而忽略了他,以为他一直会在那里,等结束了这一切我随时可以回来找他。可是……
不知不觉地,我已经走到了小广场上。天不作美,所有的鸽子都回巢避雨了,小广场上一片空寂。长椅上坐着那个我曾经遇到过的诗人,他正打着把黑色的伞,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看着雨景,就像个天真好奇的孩子,又如同历尽沧桑的老者。
我默不作声地坐在他的旁边,他从伞下转过头来微笑地看着我。
“您好像很伤心哪,小姐。”
我也想对他微笑,可是嘴角刚抽动了一下,眼泪就差点流出来。
“先生,”我轻声地问他,“您见到过鬼魂吗?”
“我一直很想,”他说,“但是很可惜……怎么,你见到过?”
“而且还爱上了。”我说,“可是他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从我的世界里。”
“如果是那样,”他说,“每个人都见到过鬼魂。他们就这么奇迹般地走进你的世界,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在你的生命里消失。”
“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这样吗?”
“是的。这样我们才能明白什么是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可最珍贵的东西为什么总要错过呢?”
“这就是我们的愚笨所在。”他说,“这就是生命。”
我想我明白诗人的意思了。生命的意义就是在失去之后,懂得什么才是最珍贵的。而不是在那之前。这就是生命教会我们的方式。
当我走回到“文海之家”门前那条街上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从高空落下,街道两边石砌的店铺小房静静地在雨中接受洗礼,有如被蒙上了一层梦幻的面纱。我站在路的对面静静地看着“文海之家”,此时的情景让我想起了初次见到它时的情景:一面流水的玻璃,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身影。现在想想,那个景象或许只是我看到的一个幻影,一个朦胧雨幕中的捉摸不定幻影。我把这个幻影当成了一个真实的人,并无法克制地爱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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