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个太短促的美梦。她想哭。
「我还想留在那儿……永远留在那儿……我……」
「对不起。」声音来自浴室门里。「那时候我必需马上离开。把你留在那儿太危险了……」浴室同时传来水龙头开启的声音。「我找到你书包里的学生手册,想看看你家在哪儿。可是我看不懂日文。只有带你回来。」
真梨爬出了床,走到浴室门前往里面探看。
赤着上身的拜诺恩背对着她,站在洗脸盆前,用清水清洁着皮大衣。盆里的水染成了淡红色。
真梨的脸上溢满了不信任。「可是为什么带我来爱情旅馆?是要我履行那个『承诺』吗?……」
拜诺恩的脸微侧过来。「不。我本来就住在这里。在这里出入只要付钱就可以,不会看见任何人,比较方便。」
「方便什么?……」
真梨这才发现,浴室的地板上还排列着一柄柄明晃晃的利刃:刻着鬼脸、柄末连着铁链的钩镰刀;十字架形的银色匕首;形状像斧头的尼泊尔弯刀;一具硬皮革缝制的手套,五个指头各伸出尖长的刀刃,活像一只兽爪;还有二十多柄细小的火焰形飞刀……
真梨再看看拜诺恩,苍白的身躯比她想象中瘦削,很惯于孤独的样子。
——不会是碰上变态的杀人鬼吧?……
「不要害怕。」拜诺恩看穿了她所想。「马上就洗好了。我送你回家。」他顿了一顿,又说:「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我不希望把你牵涉进我的『世界』。」
真梨看看房间四周。她的书包好端端放在沙发上。她走过去打开来。行动电话就在里面。
真梨宽心了——假如拜诺恩真是罪犯,绝不会让她拿回电话。
「不用急。我不是说过吗?我今晚不回家。」她坐在沙发上。那只黑猫也轻轻踱了过来。她把它拥在怀抱里,它顺服地坐在她的腿上。
真梨失笑。「带着宠物来住爱情酒店的男人,我倒是第一次遇见。」
「他名叫波波夫。」拜诺恩从浴室出来,从地上一角拖出一个很大的黑色皮革行李箱,从里面掏出一件白衬衫穿上。「你的英语说得很好。在日本很难得啊。我来了三天,感觉好像突然变成了聋子和哑巴。」
真梨漫不经意地把玩着手机,浏览刚才拍的照片。「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我在六岁以前都是住在旧金山。」
「这么久以前的事情……现在应该也忘了大半吧?」
「当然了……可是最近我又努力学起英语来。」
「我知道了。」拜诺恩扣好了衣扣。他走到床头的几前,从一堆杂物中拿起铜铸的十字架项链挂在颈上。「是为了更能理解茧所写的……『诗歌』吧?」
「这是最初的原因。」真梨终于从手机里挑选了其中一帧照片。虽然有点模糊,但里面茧那摇晃的身姿像在跳舞。很美的构图。
她拨通了「Poisoned Minds」——东京都地区最大的茧歌迷会——的「i-mode」①网页,把那照片上传过去。
『注:i-mode是日本行动电话专用的资讯网络服务。』
她把手机收回书包内。「可是自从上了英语学校后,许多童年的事情又记起来了。在美国的时候。」她用手掌托着下巴,穿着泡泡长袜的腿来回摇晃,神往地说着:「我记得,美国的一切都很大。有很多空间。四处走也没有人会理会你。呼吸的空气也格外自由……我在想:假如我学好英语,将来也许可以再回到那儿去。离开这个狗屎的国家。」
「你讨厌这里?」
「讨厌得要死。」真梨毫不在乎地说。「在地下铁里,在挤得可怕的街上,每一眼看见的都是商品广告,笑得虚假的偶像或名人,不是叫你买这个就是叫你用那个,仿佛你不购物,就不配在这个国家里生存;电视里那些社会评论员之类,常常批评我们年轻人,比如缺乏公德心啦、崇拜名牌啦之类,可是说到道德,大人们集体去贫国买春,或者跟女学生『援助交际』又如何?至于名牌,那不是大人们自己制造出来的赚钱工具吗?」
「我的学校里,有三个同学的爸爸因为被大企业裁员而跳轨自杀。校长和老师们却禁止我们在学校里谈论。他们的脑袋里就只有升学率,一味地叫我们努力用功,考上好的大学才有前途……可是那三个爸爸本来就是明星大学的毕业生嘛。那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学校里许多的欺负事件,老师们全都知道,但是怕影响校誉就统统装作没有看见……」
「全都是大人们的谎话。一切虚假得令人窒息……要不是有茧,也许我真的已经死了……」
拜诺恩沉默着。对这个国家的情况他所知不多,真梨说的话他也不能完全理解。
——是什么令这个少女如此不信任「大人」?
「听你的口音,你是美国人吧?」真梨走近拜诺恩,逗趣地说:「不如你带我走吧?」她的视线投落在几上,忽然发现一件东西。她马上俯身把它拿起起来。
「我没有猜错。」她扬扬手上属于拜诺恩的美国护照。「好厚啊。」她翻着护照,发现里面打满了不同国家的出入境盖章,又夹着各种签证。
「你到过这么多的地方吗?真羡慕。」她翻到身份资料的一页。「……尼古拉斯·拜诺恩……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乔靖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