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郑芬芳只是在窗子里站着,像个塑像似的,似乎没有其他的打算,就跟我在阳台上看见的一样。我猜她此时的眼里一定很空洞,我站在她背后拉拉她酒红色的睡衣袖子,她无动于衷,我转到她侧面,看到她的眼里果然空洞无物。
我试着跟她说话,我说芬芳你到厨房来干什么?她无动于衷,似乎并不知道我站在她旁边。我又问了一句,芬芳你来干什么,告诉我好不好?这个时候她突然开口说话了,她牵动了一下嘴角,说,饿,找东西吃。我说你在看什么?她有些诡秘地笑了一下,说,血。我问她还有什么,她说,刀。
郑芬芳的眼睛空洞,却笔直地对准了我的阳台。阳台跟大卧室之间没有隔断,我猜郑芬芳是不是看见了我家的大卧室,我父亲老谢跟我母亲白露曾经住过的卧室。现在那张大床已经被老谢卖给收破烂的男人了,郑芬芳能看见的只有我铺在地板上的澳大利亚进口地毯、鸭绒垫子、抱枕、水晶相架。
郑芬芳说她看见了血和刀,会不会是白露的那面雕花铜镜?我跟郑芬芳一样定定地看了一会我家阳台,但是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忘了我离家时把那面铜镜放在哪里了,也许在地板上,也许在鸭绒垫子底下。我不知道是不是梦游症里的郑芬芳具备了一种特别的功力,如果铜镜放在地板上,此时她能够穿透黑夜看见它,它又在重现我所见过的那些画面,白露手拿着蒙古小猎刀,手腕上汩汩地流着血。
我还想知道郑芬芳看见了些别的什么,于是我继续问她,她的样子乖得要命,像小时候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提问。她说她还看见了谢小白的爸爸妈妈。他们在干什么?谢小白妈妈手里有刀,在流血,谢小白爸爸站在旁边。他站在旁边干什么?不干什么。
郑芬芳的语言很简练,听起来像是一些短语或词汇,而不像是语言。并且,她的回答极其天真,语调也奇异地变得很脆很稚嫩,完全不像30岁,而像是七八岁。
这个夜晚极其漫长。我通过我儿时好友郑芬芳的梦游重温了1982年我母亲白露自杀时的场景,我父亲谢未阳,这个把我母亲白露含在嘴巴里爱着的男人,亲眼看着白露自杀而死。
事情就是这样。我儿时的好友郑芬芳从那个夜晚之后患上了梦游症,她小时候根本没这毛病。
郑芬芳是九点钟才醒的,她呵欠连天地把睡衣从小腹开始往上撸,直撸到脖子那儿,停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把它从头上撸了下去,扔到枕头边上,开始往胸上套乳罩。你看着我干什么,又不是男人,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正如我所预料,郑芬芳完全不知道她夜里干了些什么了。她清醒之后我就再也无法从她嘴巴里套出任何我想知道的事情了,梦游里的她是儿时的她,而不是现在的她。她看见了那些事情之后,躺回床上睡了一觉就把它们尘封在梦游里了。
这真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世界。
猫灵 第十一章61
李家克来的时候我正躺在鸭绒垫子上模拟我母亲白露。我拿了把小壁纸刀,把它紧压在手腕上,但是我好像找不到什么感觉。我努力看会儿手腕再看会儿门口,我想像里的谢未阳可能站在卧室里面靠近门口的位置。
门口离我此刻躺着的鸭绒垫子,也就是当年那张大床不过就是两步的距离,一米,老谢为什么不阻止白露自杀?除非他打心眼里希望她死。
这时李家克在门外叮叮咚咚地摁门铃,他事先没告诉我他要来,所以我以为是骆桥,就穿着睡衣过去打开了门。睡衣也是我特意买的,我想买一件白露曾经穿过的那种睡衣,但是没买着,所以就买了一件接近的。李家克看见我这副样子,脸腾地红了,眼躲闪着,我说你先坐会儿我换换去。
对李家克,我的性别概念不是很强,某些时候他就像个自己人一样。
换好衣服一出来,我就觉得客厅不对劲了。那把我日思夜想的蒙古小猎刀,它无声无息地躺在玻璃茶几上,我感觉它一下子就夺去了我的六魂五魄了。
我几乎是扑过去拿起了它,想都没想,拇指就啪地摁开了刀背上的开关,雪白的刀身刷地弹射出来,如同长虹贯日一般。李家克感到很奇怪,他说小白你怎么知道开关在刀背上?我说我也不知道,好像在梦里这样用过。反正我对它熟悉得就像它一直揣在我兜里好多年。
我把它倒立起来,提着尾部银光闪闪的饰链,它就完全变成了我梦里的样子。我不停地把它打开又合上,看着自己灵巧无比的手指,感到非常陌生,像别人的一只手长在了我的手腕上。
李家克离开的时候反复叮嘱我说,一定要小心啊,蒙古刀非常锋利。
李家克走了以后,我把它拿到了大卧室里。我早就让骆桥帮我在天花板上摁了一个粘钩,黑色的蜘蛛图案,粘钩上垂吊着我用毛线编的一根线绳。我仰躺在鸭绒垫子上的时候,总疑心那个粘钩变成了一只活的蜘蛛,静静趴在天花板上,那根线绳像是它吐出来的一根丝。
我把蒙古小猎刀尾部的银链子拴在蜘蛛吐出来的那根线绳上,然后躺在鸭绒垫子上看着它,它在空气里轻轻晃荡,跟钟摆一样,完全是我梦里的样子。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似乎又看见它周围一件一件垂吊上了梦里那些银光闪闪的厨具。我知道这些厨具是我的幻觉,真实的物件只有这把蒙古小猎刀。它雪亮的刀片如同一条长舌,伸在我的眼睛上方。
52书库推荐浏览: 王秀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