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让一个人明白自己的身世,像老谢这样说上这么三句话就足够了。透过二楼的茶室窗口,看得到银杏树心形的叶子在阳光里轻微地擦着窗玻璃摆动,大街上走着表情淡漠的人,谁跟谁都互不相干。不知道谁家音像店里唱着矫情的歌,一个女孩从对面鲜花店里拿了一朵扶郎走出来。
我跟老谢之间隔着木质的桌子,精致的紫砂茶具,小水壶在电炉上吱吱地响,热气像魂一样飞出来,填充着寂寞的空气。我的泪哗哗地流出来。
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你的母亲当年是怀着你嫁给我的,我也不知道你的父亲是谁。此生这将是我最最信赖的三句话。
老谢说我本不想告诉你。是啊,我说,现在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了,你的目的达到了,不用再听我的了,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我了。老谢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他应该让我知道真相。
反正我觉得老谢已经在远离我,我感觉得到他身后那面墙在一点一点后退,墙上的挂画逐渐变得模糊,花的桃色和枝叶的褐色渐渐混淆到了一起,像挂了一块没有洗净的抹布在墙上。老谢的五官也在变小变远,我分辨不清他的表情。这使我感到很害怕,这个屋子似乎在无限地拉长,我不知道它要拉长到哪里去,但我肯定它想彻底把老谢从我面前拉走。
我猛地蹦起来,隔着桌子去抓老谢的胳膊,老谢没料到我会有这么迅疾的动作,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抬起胳膊,茶壶像重物一样翻倒,发出沉闷的巨响,淡绿色的茶水摊手摊脚地洇开来,凸显出了桌子清浅的木质纹路。
老谢的手被烫着了,他说没事。他自己掏出纸巾来拭干茶水,把茶壶扶正,去电炉上拿起吱吱冒气的水壶,重新向茶壶里续上水。我觉得很累,刚才的视觉幻象弄得我脑袋和眼都很累,我把腿从地上抬起来,放到榻榻米上,蜷起身子躺下来,我听见老谢说你睡会儿吧。
猫灵 第十四章81
小巫女,半小时后我去你家。
手机短信息叮叮咚咚地响,我蜷在垫子上朦朦胧胧地梦见我的好朋友郑芬芳,她说她一点都没想到会是她的老公马路将她推下了楼。她说小白你要给我报仇,否则我就将一直做个可怜的冤死鬼,在地狱里永远得不到翻身。
我梦见我跟郑芬芳抱头大哭,我们俩的眼泪都很凉。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了,仿佛掉进了无穷无尽的睡眠里。从茶室里醒来已经是午后了,我曾经的父亲老谢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离我而去,他在我睡着了的时候出去买了一个麦当劳的汉堡包和一杯奶,放在桌子上,小电炉的插头拔下来了,整个茶室里温暖而又寂静。
我从榻榻米上爬起来,想起那个走了的男人原本一直就不是我的父亲,雪崩的感觉不在了,不知道是应该悲伤还是应该高兴。后来我风卷残云地吃掉了那个汉堡包,喝光了牛奶,这个时候老板娘轻轻敲门进来,告诉我说老谢吩咐她照看正在睡觉的我。我拎起包问她老谢是否付过账了,她说付过了,还应该找八十二块钱,我说不用找了,就当付你的看护费了。
从茶室里出来之后我穿过马路到对面的花店买了几支剑兰,捧着它们去东方巴黎广场看了会儿音乐喷泉才回了家。骆桥半个小时后准时拿钥匙打开了门,原本我打算等他来了之后要么继续睡下去,要么好好跟他做一次爱,但是我临时改变了主意,我决定什么也不做,跟他一起吃完晚饭,然后去老谢的白露酒吧见见西西。
牙科医生是因为总打我的电话而我的电话总也无人接听才决定来的,他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说发生了一件让我觉得无比孤独的事情,我原来是个野种,我跟谢未阳都不知道那个让白露怀孕的男人是谁。
牙科医生骆桥吃惊地张大了嘴,他长着一嘴健康无比的牙齿。我说从今天上午开始我就是个孤儿了,他一把抱住我说小巫女还有我呢。我说那你帮我做件事情吧,他说你说,我说,我们吃完晚饭去谢未阳的白露酒吧,你帮我抓住西西。
猫灵 第十四章82
我对抓住西西毫无把握。或者不如干脆说,我自己心理上无法承受这种突如其来的古怪念头,我抓她干什么呢?让她从此无法跟老谢见面吗?我倒是非常希望她重新变回那只猫,我们相依为命。
于是在见到西西的时候,我就毫不克制地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说我知道你是1982年那只死去的母猫西西。
西西当然对我这样一针见血指明她的身份不以为然,她保持着似乎能永远保持下去的安静。老实说这也在我的猜想当中,长久以来她不就是在跟我们玩着这场猜谜的游戏吗?跟我,还有我曾经的父亲谢未阳。她那些黑色的衣裙,猫图案的发卡,她冰冷的手。她对一切了如指掌,她才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巫女。
我说你不能这样戏弄我们,至少当年我曾经像我母亲白露一样宠爱着你。至于老谢,尽管当年他不喜欢你,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猫这种动物,所有的猫他都不喜欢,你哪怕看在白露的面子上也不应该这样戏弄他,他没什么错。
他有错。西西口齿清晰地说。
我原本以为西西会永远沉默下去,被人用真实的语言戳穿毕竟跟彼此心领神会却不挑明要尴尬得多。我没想到西西会口齿清晰地说老谢有错,但是老谢错在什么地方呢你要这样戏弄他?还跟他谈起了恋爱,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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