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怎么,我说,你就这么不愿意呆在家里吗?
谢未阳说,我住够这里了,但你又不肯跟我一起搬出去,你要我怎么做?
我说,我为什么要搬出去?我在这里住了十二年了,我喜欢住这儿,我母亲也在这儿。你别找理由了,你是不是也像别人一样有些烦我?你烦我总在半夜跑到卫生间里盯着洗衣机看个没完?你烦我养猫?你总是找借口不跟我好好呆在一起,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我是不是不如白露长得漂亮?
我涕泪横流地跺着脚,在电视机的噪音里尖声叫喊。我奶奶在卧室里悄无声息地睡觉,猫在我脚旁紧张地看着我,哀哀地叫唤。
我父亲谢未阳皱着眉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眼睛不再看我,努力想做出父亲应该有的宽容姿态。但我知道他根本没打消离开的念头。他终于不再理会我的恸哭,从沙发上站起来,抓起外套三步就跨到了门边,我冲动地伸出胳膊抱住他的后腰,他伸出手,用不容抗拒的力量掰开我的手指头,就走进了黑漆漆的楼洞。
我披头散发地冲到阳台上,看到满天亮着晶莹的星星,像嵌满一天的宝石。那个夜晚有着无与伦比的晴朗,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但我希望它突然下场大雨。
我用朦胧的泪眼盯着缀满星星的天空,奇迹出现了,我看到那些星星飞快地暗淡和消失了,浓重的黑色遮盖下来,然后,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夜空,响起沉闷的雷声,一场我意念里的雨猝不及防地降落了。
一切在瞬间发生,我看见我父亲谢未阳刚刚从六楼走下去,走出楼洞,他站在水泥路上一根路灯柱下,抬起头来诧异地看了看天空。
我站在窗子里看着他湿透了的头发和脸,丝毫没有惊慌的念头,似乎我本来就知道我身体里有着不平凡的力量,它随时会以无限合理的可能性而出现。
我身边的男人骆桥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我知道他相信我的讲述,这带给我继续讲下去的愉悦感。
第二天的烟台晚报报道了夜里的那场雨,他们认为它来得很奇怪,仿佛有意在跟气象部门唱对台戏。因为气象部门言之凿凿地说在未来一周内都会保持晴好天气,没有雨水。气象部门认为它跟某片从海上偶然飘过来的雨云有关,这片雨云原本要途经的路线里根本不包括烟台这座城市,而由于某种难以勘测的原因,它临时被吹到了烟台,在局部地区随机性地遗留了那场短暂的雨。
气象部门所说的局部地区指的就是我现在住着的地方,它名叫西沙旺。据说在很早以前,烟台还只是一个小渔村的时候,西沙旺是一片开阔的坟场,到处都是沙子,没有土。它的前身是一片海滩,后来离海渐渐远了,就风化成一片纯粹的沙场,沙子的颜色苍黄中透着褐紫,我的奶奶辈们把这种沙子叫做红沙。那些坟也都是沙坟,坟堆上长着生命力极强的野草。
我现在住着的这片楼房,是很多年前烟台市政府夷坟建楼的第一批成果,据说已被列入了今末明初的拆迁规划。
而住在西沙旺的老人们对那场雨的研究结果是这样的:我们这片楼房脚底下某个坟堆里的孤魂在那个夜晚飘出来哭了一场。
我笑呵呵地对骆桥说,谁知道呢,那场雨是一个12岁的小女孩想出来的。
猫灵 第二章9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大概与骆桥在东方巴黎广场呆了有五个小时了。
这期间,这个男人的手机在衣兜里振过几次铃声,他假装没听见。尽管广场上的音箱依然在放着喧闹的音乐,但我还是听出了手机的音乐,是《天鹅湖》,这增加了我对他的好感。至于他是不是善于了解和懂得女人,我认为我完全没有必要把作家毕飞宇当作评判的标准。毕飞宇在我心里是唯一的。
名叫骆桥的男人有意不去接听手机,这很大程度说明了他对来电者的漠视。我完全有理由推断一遍一遍来访的不合时宜的人是个女人,他在朋友同事面前提起她来,可以简略地称之为老婆的女人。
最后,骆桥做了一个不易觉察的动作,他假装找烟,把手伸进衣兜里悄悄关了手机。
整个下午,我的眼睛除了偶尔看看他,几乎没离开过喷泉。但是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我都了如指掌。我在想像他漂亮的手是如何在狭小的衣兜里辗转着对付他的手机,如果他的手机是翻盖的,那他得把机盖打开能容纳一根手指的缝隙,如果他的手机是裸键的,那他得摸索到解开键盘锁的按键,先解开键盘锁,然后,他才能关机。
无疑,他的手指是灵活的。我渴慕一双干净灵活温暖清爽的手某种程度上胜于渴慕一个优秀的男人本身。在我记忆里,除了我父亲谢未阳之外,还没有一个男人有一双让我渴慕的手。现在,是除了我父亲谢未阳和这个我刚刚认识的名叫骆桥的男人之外。
这个名叫骆桥的男人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如释重负地用颀长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磕击。他的手有着整齐而形状完美的指甲,和健康干净的颜色,这种颜色符合我的理想,我把它叫做性感。
我对他讲起我父亲谢未阳。我说,我父亲谢未阳也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有一次,我在白露酒吧里看见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修指甲,用的是一把壁纸刀。我父亲谢未阳不喜欢用指甲刀修指甲,通常他喜欢用刀。以前他用的是一把精致小巧的蒙古小猎刀,后来,我母亲白露用它割腕自杀后,那把刀就不知去向,他就改用壁纸刀修指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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