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蒋,出去了一定要和我们常联系啊,有空常来看看弟兄们!”五大三粗的申伟说这话时已是泪光盈盈。
“老蒋,将相自古出寒门啊!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换了平时,段有智说这样文绉绉的话肯定要被申伟取笑,可今天的酒席上却是寂然一片。
“蒋师弟,一切尽在不言中吧!我一直相信你!”王丹阳的话最少,但让人觉得话里有话。她坐在蒋伯宇的右手边,就一直没停过往蒋伯宇的碗里夹菜。
看得出每个人都在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蒋伯宇对敬过来的每一杯酒都是一干而净。他一晚上也没说上几句话。但谁都看得出——他每次拿杯子的手总是在颤抖着。
第二天申伟也没上课,执意要陪蒋伯宇去买火车票。蒋伯宇打算先到广州他的同学那里,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工作没有。然后等过些日子再把退学的事儿告诉父母。
天空中还下着小雨,这也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冬雨吧。雾气蒙蒙,落叶萧萧,在去火车站的路上,蒋伯宇感到了一生中最深最重的凄凉。坐在公共汽车上,他还想着是不是要再告诉一下何继红呢?告诉她是她让他重新面对现实,来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他还想告诉何继红,他不再是一个懦弱无知的男孩儿了。就在他即将走向远方的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不少。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想——就把她放进自己的记忆深处吧——这个让他爱上的第一个女孩,这段青涩懵懂的爱情!他哪里还有资本再去鼓足勇气对她表白呢?他已经一文不名,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恐怕都要沦落街头。蒋伯宇想着一年后两年后她还会记得我吗?他想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甚至她的名字她的笑声都已成为温暖他冰冷内心中的火焰。
最后,他是在申伟的拍打中醒过来的。“瞧你睡得真香!都到站了。”申伟嘿嘿笑着说。
蒋伯宇买了后天晚上到广州的硬座票。他知道,后天上午,有关处分他的文件就要在学校的宣传栏里公示了。
回到宿舍后,段有智指着摆在桌面上的两大袋吃的水果、香肠、罐头说:“呶,这是王丹阳刚拿过来的,让你在路上带着。”申伟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也不给人家留点儿什么纪念啊?”蒋伯宇摇摇头淡淡地说:“我哪儿配,还是忘掉的好。”
吃过午饭,蒋伯宇躺在床上琢磨,到广州后得找个工作先挣钱,把王丹阳那一万二先还了。然后,看能不能再参加高考吧,或是再上学。他暗暗下了决心,只要能挣到钱,就是去洗盘子做搬运工他都干。
第二天蒋伯宇没再出学校。一直呆在宿舍里慢慢地收拾行李,其实他也没多少东西,一个拉杆皮箱就足够装下他所有的家当。只是每一样东西都会引起他的一阵感伤。于是放进去,又拿出来,再放进去。那把木吉它携带起来实在不方便,他准备留给申伟做个纪念了——尽管那小子身上并无多少音乐细胞。给段有智的是一套他刚进大学时买的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他从头到尾看过三遍,觉得写的真不错!
收拾到后来,留在床上的只有两样东西了。一样是他为追求何继红时买的阿迪达斯运动服;另一样是王丹阳送他的同是阿迪达斯的护膝。两样东西,记录了他十九岁生命里路过的两个女孩儿。但想想,却都不是什么幸福的回忆。他拿起这个,又摸摸那个。拿不定主意是扔下它们,还是带走。最后蒋伯宇轻轻叹一口气,还是把它们全部塞进了皮箱。
在即将离开学校的前夜,蒋伯宇彻底失眠了。
学工处“四眼”处长正在办公室里指挥一个学生会的干部替他书写处分蒋伯宇的公告——四开的大白纸,墨色厚重。只是显得忒扎眼了点。而等到医科大上午第二节课结束后,学生们就会在公告栏里看到他的大手笔了。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又是校党委谷副书记召见!
“四眼”吩咐那个学生干部按照他拟好的手稿继续书写,自己挟上笔记本就往行政楼跑去。
“老唐,那个打架斗殴又卖肾的学生怎么样了?”谷书记一见他就把这个问题抛过来了。
“四眼”一听是这问题,心下安定了一些。还想着如果就是检查工作,电话里问问不就行了嘛。一个学生的处分问题也值得谷书记这样小题大做——要知道从学工处办公楼到院领导所在的行政楼直线距离也有一千米呐。好歹他唐处长也是奔五十的人了。
心下虽这么想,“四眼”的脸上还是堆着笑。“嗬,是我忘了给谷书记汇报了。那学生我最后亲自找过了,一是做好了他心理上的安抚工作,二来也是把学校顾大局求稳定的精神贯彻下去。现在没事了!他的情绪也很稳定!我刚才还在准备张贴处分公告的事儿呢。”
“四眼”用标准的行政汇报语气流利地回答了谷书记的问话。神色里颇有几分得意。
“处分?给的什么处分?”谷书记的半个身子都从大班台后面探出来了。
“勒令退学呀!不是上周还给校党委会汇报过的吗?像他这样性质恶劣的学生,不退学不足以平民愤!”“四眼”边说边恨不得再加上个抹脖子的动作。“到现在,那个姓蒋的学生连一份检讨都不肯写,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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