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教授清清嗓子回答:“这同学的问题很好嘛。对于解剖学的学习而言,记忆能力肯定是必要的,但绝对不必死记硬背。解剖学是门形态学科,要说记忆,比你们将来记生理生化的东西容易多了。有了挂图,有了标本,甚至有了计算机的三维展示,大家自然会一目了然。”
看来兰教授的安抚能力不错,大家紧张的脸色已多半松弛下去了。
接着又有一矮个儿女生红着脸站起来用蚊子一样细的声音说:“兰老师,我的胆子很小,听说解剖学要我们接触死人是吗?”
兰教授微微一笑说:“你说的是尸体吧?这个当然!你要了解人体,怎么能不借助标本呢?别害怕,这个世界上活人比死人可怕多了。”
兰教授最后一句富有哲理的幽默引起了阶梯教室里一阵会心的笑声。
女生不好意思坐下去了。严浩却一下子想到了第三条铁律,活人比死人可怕?是的,在某种层面上的确。看看世界历史吧,人类互相残杀的事儿还少吗?仅一个奥斯维辛集中营就死了一百多万呐!
“可是,如果死人不仅仅是死人呢?”
严浩正胡思乱想地入了神,没想到这最后想到的问题竟脱口而出了。
坐前排的沈子寒回头朝他挤挤眼,坏笑了一下。严浩的脸一下子烫起来了,他也意识到刚才说的太冲动太那个了。
兰教授显然没听清严浩刚才喊了句什么,他说:“刚才那位同学——你能把问题再REPEAT一下吗。
严浩突然不知该怎么说了,倒是沈子寒大着嗓门说:“老师,他问如果死人不仅仅是死人呢?”
教室里发出一阵爆笑。
兰教授也愣了,说:“死人如果不是死人,那就是活死人,比如,我们常说的植物人。”
沈子寒竟然较起了真儿,回应着教授的话说:“请问老师,人是有灵魂的吗?”
兰教授显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他摆摆手微笑地说:“建议你选修哲学与心理学,也许可以找到答案,而解剖学里,我只相信眼见为实。”
教室里的人显然对这个话题发生了浓厚兴趣,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起来。严浩的耳边只有兰教授的“眼见为实”几个词儿回响着。
眼见为实。是的,一定要眼见为实。在那一刻,严浩仿佛下定了一个决心。
中午在寝室里,大家似乎都没心思午休。尤其是沈子寒,还沉浸在上午乘机捣乱带来的快意中,与外星仔热烈地讨论着“松果体、第六感、濒死体验”这些东西。廖广志开始在洗衣服,后来也被他们的话题吸引过去,还绘声绘色讲了几个老家农村发生的鬼故事。严浩比较沉默,趴在床上听MP3,但又似乎在留心着他们的讨论。
最后,他们全被廖广志的一个故事给吸引过去了。
廖广志说去年自己的奶奶去世时,就发生了一件很怪的事情。当时奶奶已经入棺了,但就在出殡前要封棺的前夜,廖广志的妈妈做梦,说老人对自己讲,身上还有两百块钱没有拿出来呢。廖广志的妈醒来后觉得奇怪,真的又开棺检查了一遍——在老人衣服的内兜里还真有两百块钱。是当时老人在世给自己做寿衣时拉下的。
这故事听得大家面面相觑。看众人有些怀疑,廖广志发誓说整个事件他亲自参与,绝无半点虚假。若有半点不实,他愿意将来生个孩子没屁眼。
外星仔说:“老大,你将来一定系要准备在肛肠外科工作哦。就算后路不通,你也可以帮他走后门的啦。系不系啊?” 外星仔广东味儿的普通话逗得严浩与沈子寒哈哈大笑。气得廖广志嘴一噘,洗他自己的衣服去了。
严浩在医学世家长大,父母还都是国家干部,从小他的教育就是无神论那一套。但王炎炎讲的第三条铁律却让他魂牵梦绕地睡不着觉。今天中午廖广志的经历又让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是恐惧,是疑惑,还是矛盾?他也说不清。只觉得心里很乱,感觉冥冥之中有种力量在吸引着他。就像他来这所医科大学一样,非他所愿,但不得不来。
这些胡思乱想让严浩希望像猪一样生活的愿望彻底破碎了。
这个中午,他再也睡不着。干脆跑到阳台上,看着远处矗立在初秋薄薄雾气中的基础医学部大楼,显得有几分诡异,几分神秘。
时令已过霜降。一阵刺骨的冷风让严浩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第一次解剖实习课安排在人体运动系统的两节概述之后。
严浩和沈子寒都觉得解剖学起来太费劲,一块骨头上也能有那么多的记忆点,何况人体有206块骨头。遇到复杂的像颅骨,那些个蝶窦、筛窦、上颌窦之类的脑壳里的空洞就够让他们操心的了。其实看书一点没用,书上的图都是平面的,颜色全是黑白的,越看越揪心。
看来没标本还真不行!
老师的讲课,也没多大发挥余地,基本上是照本宣科。那个兰教授讲完了绪论部分后,就再也不见了他的人影。传言说他是博导,给本科生上课只是象征性的。
不管从哪种角度出发,严浩都期待着快点进入到那个神秘之地。
医科大学的解剖教研室位于基础医学部大楼的底层。
这是一幢七层的大楼,八十年代中期它就已经存在了。外表还是用的普通涂料,窗户也是木框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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