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志清了清嗓,咳嗽了一声,那二位算是老实了下来。
二十分钟的理论指导很快结束了。郑大志让学生们根据教科书与挂图,仔细辨认标本,并强调标本的辨认也是要考核的,成绩会计入总分。
严浩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条桌,对面是沈子寒,右边坐着班里刚推选出的学习委员任雪菲。大学第一个学期的班干部基本上都由辅导员指定——那姑娘凭高考总分全系第一的成绩当之无愧地得到了这个职务。
因为人长得还算靓,任雪菲已经被不少男生的眼球划进了未来的势力范围。她和严浩都是四川人,开学第一天她就开始帮着辅导员进行学籍注册之类的工作了,所以严浩第一个认识的同学也就是她。得知任雪菲和自己是老乡后,严浩有事儿没事儿都爱和她搭讪两句。
看她此刻正神色自若地拿着一个人的颅骨仔细研究,严浩颇有兴趣地问:“你不怕?我觉得呆这里面不太舒服啊!”
任雪菲并没有扭过头,盯着标本用四川口音答应严浩:“怕个么事嘛?”
沈子寒见严浩和任雪菲套瓷儿,插科打诨又添油加醋地说:“浩子在寝室里最怕的就是耗子,他见了死人还不全身抽筋啊。”
任雪菲卟哧一声笑起来,说:“亏你还是个男娃子!”
见沈子寒故意抵毁自己的名誉,又遭到了任雪菲的抢白,严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只得顺嘴反击了一句:“谁说我怕,我可是有名的严大胆儿。”
没想任雪菲听了他这句话,竟扭过头带着挑战式的微笑说:“你敢去碰那边的尸体吗?”严浩知道任雪菲所说的“那边”就是走廊右侧的标本制作间与标本实验室。他热血往脑子上一涌,挺挺脖子说:“怎么不敢?!小意思嘛!”
沈子寒这边嗷嗷叫着,煽风点火地说一会儿那你就演练演练,不碰不是男人。
严浩哼了一声,摆出大丈夫从容就义的姿态:“要得嘛,下课了等着!我要碰了,大傻你可得请吃回锅肉”
他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
已经多少年了,他还一直在等待。
无声地、坚忍地,有时也扼腕叹息,这叹息声便会和阴晦的光线一起在这长长的走廊里回荡。
只有在无人的夜里,他才可以大胆地凝望这个物质的世界,这个他曾经厌倦了的世界。他原本可以更快地离开这样的是非之地,但他只有一次机会可以把这件没有做完的事情做下去。
只有一次。机会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
可以,甚至是必须——采取一些措施的时候了。
绝望天天如同虫子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而如果没有心痛,他又何必如此眷恋。
他唯一拥有的,只是一颗心。
他轻轻地叹息,和风一样微弱的叹息迅速地在阳光中融化了。
下课了,学生们纷纷作鸟兽散。谁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呆上一分钟。
解剖教室很快重新变得安宁下来,无数骨骼标本仍然乱七八糟地丢在桌上。
夕阳如血。一点点的阳光正逐渐地从解剖教室中退出去。最后,只有三个拖长的人影留在了教室。
严浩。沈子寒。还有任雪菲。他们装着还有若干标本没看,故意留下来磨叽着不走。
碰巧基础医学部在今天下午召开教职工大会,那几个老师最后竟也都不在。只留下一个胖胖的女实验员最后清场。她侧身探头向严浩他们所在的教室里望了望,对他们说:“快点看,最后走的把大门锁好。”然后唯有的一点杂沓的脚步声也远去了。
不知为什么,严浩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讲台边的那幅骨架神情冷漠。两个空洞幽深的眼眶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邪恶与戾气。
沈子寒拍拍严浩肩膀:“兄弟,该是你做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时候了。”
严浩拔拉开沈子寒的手,抬脚往外走,那两位跟着。此时,谁也没有说话。
严浩一直走到靠近走廊大门的标本实验室,但门是锁着的。他又折返过身往回走,二号和三号标本实验室的门也都锁了。
严浩反而紧张了起来。
紧张首先缘于沈子寒根本没有停下他的脚步。从做出这个有些荒唐的承诺后,严浩心里就一直没停止过对这东北傻大个子的咒骂,要不是任雪菲在场,他非把他给千刀万剐了。
一直没开腔的任雪菲突然说:“行了别看了,那里不让进,没见写着吗?”
顺着任雪菲的手指,他们都看见了走廊最里面的标本制作间门上挂着“工作重地;闲人免进”的警示牌。
沈子寒就站在标本制作间门口。突然扭头朝严浩与任雪菲坏笑着,又向标本制作间大门扬了扬拇指。严浩知道,这个陷井他已经没有不跳的侥幸了。
紧张归紧张。严浩的脚步就根本没有停滞过。现在这种关健时刻,前面有刀山火海也得上啊。
可惜问题的关健是,严浩不知道前面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刚挨近门口,严浩就闻到了比走廊里更冲鼻的福尔马林气味。他差点被呛倒了。
沈子寒低声说:“这门儿开着呢”。他的声音不大,但在严浩听起来,简直比平常说话阴森可怕几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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