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自立中学面临绝境,路校长殚精竭虑想要力挽狂澜,而这个钱德拉灰一心想着要解散学校,那时别说童老师,谁也不会喜欢他。可路校长死了,钱德拉灰又把学校支撑下来了,作为自立中学的学生,应该感激他才合乎逻辑,但石春生对他的反感就是藏在心底挥之不去。也说不清任何理由,除了上次跟雷摩斯笔谈时说过的那句话:“讨厌他那张脸。”
其实钱教导虽然常常一脸阴沉,但他浓眉大眼,还配着令女人心仪的高鼻梁。若不是眼角处那道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疤痕,这张脸上的风景可以说是无懈可击。
奇怪的是他总爱不停地变换眼镜的式样,从最新流行的款式到时髦的复古式,都一一尝试过。有一段时间他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戴着三十年代的小圆眼镜,乍一看别人还以为自立中学来了个徐志摩。他还喜欢摘下眼镜读报。有一次就把眼镜忘在教室里了。一个同学拣起来要给他送去时,顽皮地戴了一下,这一戴就发现新大陆了:“是平光的耶!”
石春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没事找事多此一举?是为了遮住那道疤,还是为了遮掩他的心灵之窗,以及从这个窗口里透出来的捉摸不定的邪恶之光?也许,他一心想把童老师追到手,所以视路校长为眼中钉;也许,他想独揽自立中学的大权,所以容不得路校长。那么,路校长的死跟他有没有关系?谁又能保证,在路校长死后,他流的不是鳄鱼的眼泪?
石春生被这个念头刺激得身体发颤,下意识地就把耳朵贴到了门上,想听听里面在说些什么。但马上就觉得此举不雅,就好像蹩脚电视片里的一个情节似的。于是他绕到了屋后,那儿正好有棵水杉树对着北窗。他悄无声息地爬上去了。居高临下,被茂密的枝叶遮着,他能看见屋里的动静,听见屋里的人说话。
钱德拉灰打开门时,脸上的灰暗之气一扫而光,笑容好像经典名画般久久悬挂起来了———洗杯子、烫杯子、倒开水———最后,很讲究地泡好了一杯茶。
西湖龙井的嫩芽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怯怯地舒张,散发出淡而诱人的清香。童老师将一瓶醋酸钠结晶放到了桌上:“为了让自立中学走出困境,我们的学生创造了奇迹。你对化工行业比较熟悉,能不能想办法为这些产品找到销路?”
钱教导愣了一下,脸上露出难色:“听说现在纺织厂已经有了更新的替代品,这种媒染剂已不常用了。要找销路,只怕很难。”
“这次我们的学生从废液中成功地提取了醋酸钠,以后如果能大规模生产,就能解决药厂的污染问题。这不仅对自立中学,对整个石背镇都有极重要的意义。但是治理污染也还要同经济效益挂钩,这样才会有良性循环,我们自立中学才会有活路。”童老师的眼圈红了。钱教导也听出她在责备自己不肯管醋酸钠的销路,一时情急,不由得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冷血动物,当初和路校长一起办学时,在经济上全是我在支持啊!”
话说得很突兀,童老师微微惊讶地扬起了眉毛,想问什么,只见他连连摇头:“不说了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也是很突兀地,童老师冒出了一句:“你知道温晓云是怎么来到我们学校的?”
“这……”钱教导沉吟了一下,“有一次路校长到云南出差,发现她昏倒在芭蕉地里,就把她救回来了。至于她的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
说到这儿,他突然打住,抬起头来,平光镜后面闪烁着警觉的目光:“你问这干什么?最近她又犯病了?还是胡说了些什么?”
“不,她很好。”童老师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要这样回答,“她什么也没说过。”
“路校长,菩萨心肠啊!”钱教导感叹道,“当初救温晓云,我也很受感动。但后来发现,这个温晓云,显然在流浪中受到过刺激,一开始就精神不太正常,偏课也偏得厉害,我真是很担心啊!”
“钱教导你多虑了。”童老师认真而礼貌地说,“温晓云是个智商很高的学生,想像力特别丰富。至于偏课,古今中外偏课的名人也不少,听说大文豪钱钟书在清华大学读书时数学还不及格。”
“你以为我们这种学校能培养出钱钟书?”钱教导苦笑了一声。
“为什么不能?”童老师理直气壮,“路校长希望未来的爱因斯坦,未来的霍金从我们这儿诞生。”
“可是他死了!”钱教导莫名其妙地大叫,“而且连尸体也找不到!”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我只是心里……很难受。最近公安局方面有消息吗?”
童老师摇摇头,颇为讶异地望着他:“如果有消息,应该先和学校领导联系才是,我怎么会知道?”
钱教导一时无语,低下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突然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他平时烟瘾不大,特别在女士面前尤其讲究风度,即使想吸也会克制住。而这时居然自顾自地大口吞云吐雾,气呼呼地大发牢骚:“公安局这帮老爷,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路校长的遗体到底哪儿去了,查到现在也没个说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事也实在蹊跷了。明天你去打听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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