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这时候的反应已很迟钝。他慢慢睁开眼睛望了谢小楼很久,呆滞的目光里才终于掠过一丝喜悦之色。
“小楼……我的好孩子……”他颤巍巍地拉着谢小楼的手,激动地说,“你……你终于来了!”
他瞳孔扩散,呼吸微弱,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沙哑低沉,谢小楼必须将耳朵凑得很近才能听得清。
“是啊,干爹,我来了,我来看你来了!”谢小楼含着泪大声说,“干爹……为何出了这样的事,等到现在才知道我?”
“我知道你一直……和小灵在一起,我不想……打扰你们。”老人答道。语声一顿,微微抬头,环顾四周,忽然吃力地问谢小楼:
“对了,小灵人呢……她没来么?”
“小灵……”谢小楼想了想,“她……她这两天很忙,我没敢告诉她这事。”
“小楼,小灵可是一个……好女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对她,……知不知道?”
“是……干爹,我知道。”
“那你们俩……打算……几时结婚?”
“结婚……就快了……”谢小楼强忍着心中巨大悲痛,边擦眼泪边回答,“干爹……,就要去了,恐怕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谢小楼颤声道:“不,干爹,你会看到的,……你的病……会很快好起来的!”
“别再安慰我了……孩子,干爹自己的事,难道干爹……自己还……还不清楚么?”老人断断续续地说道,“孩子,干爹这一生当中……感到最遗憾的,就是……没有把你……好好培养成材,没有让你……多读几年书,害你受了……受了那么多的苦!孩子,你……会不会怪干爹?”
谢小楼张开嘴巴,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懂得一个劲地摇头。
这个气若游丝的老人已将油尽灯枯,但即使停留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心里却还一直在为一个并非自己亲生儿子的年轻人的前途深感忧虑。
“孩子,不要灰心,不要泄气。……虽然你书读的少,文化不高,但是你……你既勤快,又勇敢,而且……上进心强,将来只要……你肯努力,就一定……会有出息!”
老人说到这里,原本凄凉怅惘的眼神里,竟又回光返照似地掠过一些笑意。
他悄然抬头,凝视搁在东面墙角的妻子的遗像,老泪纵横,喃喃自语:
“香琴,香琴……你别害怕,也别着急,我……我很快……就会下来陪你……”
“你”字未说出口,一道道暗红的血丝已从老人的嘴角渗透出来!老人突然浑身一阵抽搐,双手一阵颤抖。
抽搐和颤抖过后,老人就不再动弹了。
他已停止了呼吸!
满屋的人目定口呆。
一阵极短暂的沉默过后,各种凄厉的叫喊和悲怆的呼号便从沉默中爆发出来,响彻整座梧桐山谷。
老人的四个子女早已跪了下去,声嘶力竭地哭倒在病榻前。
谢小楼眼中泪如泉涌,紧握着老人的双手,怎也不愿放松。
可是老人那双枯枝般的手,却早已僵硬冰冷。“香琴”是老人早逝的结发妻子的名字;谢小楼知道,老人现在真的已经去陪她了。
她只比老人小两岁。他们的爱情故事很凄美。
正文 第十七章 窒息(二)
黑夜。
夜已很深,谢小楼从酒吧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有点神智不清。
他步履蹒跚,东歪西倒,口中语无伦次,手中还拿着瓶酒。
烈酒。
他独自一人,像孤魂野鬼似的,游荡在街头。
这个城市在他眼里曾经是那么熟悉,如今却又突然变得那么陌生。
乌云密布,大雨滂沱,烟雾迷茫,冷风如刀,天地间一片凄凉萧索之意。
对付这种见鬼的天气,最好的办法就是趁早钻进被窝,蒙头大睡。
只可惜谢小楼还是没有喝够,还要借酒消愁。
今晚——老人“头七”过后的第一个夜晚,他决定放浪形骸,一醉方休。
所以那瓶酒才刚喝完,他立刻又钻入另外一间酒吧,买了另外一瓶烈酒。
这回他便彻底了了心愿。
凌晨时分,愁未消,酒已尽。
他醉得如同一滩烂泥。
最心爱的人已经不在身边,最敬仰的人已经撒手而去。
生离和死别都发生在同一天,人生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这一醉,他但愿自己再也不要醒来。
但这心愿他却十分难了。
因为就算是在梦里,那一幕幕惨痛的画面,还是会不断在他脑海中重现。
况且黑暗不会永远笼罩大地,漫漫长夜再长,终究还是会过去。
“嘭——”雷声轰然作响,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初春的第一抹曙光,穿透重重迷雾,正好照在谢小楼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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