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吐了口气,手一挥,将白布单甩到地上。
尸体穿着竖条纹的病人服,与其说是穿,不如说是套更来得恰当。胸前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搭拉着,肚子处却鼓胀得连扣子都扣不上,只能用一条带子像扎包裹似地系住。两条胳膊投降似地高举过头,肘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着。露在袖子外的手臂又细又黑,简直跟烧焦的柴棒没两样。两手都团成拳状,枯爪似的手指粘在一起,也分不出哪是拇指,哪是小指。两条腿像是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似地向两个方向伸去,看得出收尸的人曾努力过使它们并拢在一起,但最终还是未能令它们“重归于好”。至于那两只脚也已经不能称之为脚了,充其量只是两块奇形怪状的肉团。
整具尸体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臭味,空气和魅影虽然没有被这具恐怖的尸体吓到,却也受不了这股恶臭,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捂住鼻子。
“和这种味道相比,单位楼下那间女厕所真是有如鲜花般好闻。”空气小声嘀咕。
魅影讥讽地说:“对比才出真知。”
虽然只是几句废话,也多少冲淡了初见尸体时恐怖沉重的气氛。
魅影用手帕包住手,解开尸体上的病人服。
男尸的胸部严重萎缩,皮下脂肪似熔化不见,只剩下一层皮革般的皮肤,紧紧地包裹着骨头,一根根肋骨看上去犹如扶梯的一级级横档,简直就可以这么踩上去了。腹部高高隆起,宛如身怀六甲的妇人。最可怕的是分布在尸体身上各处的一个个脓包,大的有如拳头,小的也有指甲盖的大小,脓包外围一圈呈黑色,中间则是个脓头,不少还凝结着米黄色的脓水。
魅影俯下身,像是闻不到那股臭味一样,他非常仔细地查看着躯干、四肢、头部,连那些恶心的脓包也没有漏过。空气学他的样认真研究着怪尸,两眼闪闪发亮,像是难抑兴奋之情。相较之下,魅影的表情却是越来越阴沉。他掏出从不离身的多用小刀,刀尖轻抵尸体锁骨处的皮肤。
就在他要切下去的时候,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两人。
“救命啊——有鬼,有鬼啊!”
那是——周建平的声音。
两人看一眼,魅影扯起布单盖住尸体,和空气一前一后冲出停尸房。
有鬼!
周建平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要不然这一天就是他一生中最倒霉的日子。试问有谁半夜不睡觉在荒凉无人的庭院里徘徊不定?想到这,他就忍不住咒骂起选址建造这所医院和当初将他调到这来的人。医院啊,可是用来给人看病的,不建在居民区里,造在这么个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地方,给谁看病去!这不明摆着是浪费嘛!哪一天等他有权了,铁定要把这样的草包官员拉去枪毙了!
气出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考虑现实了,现实总是比较残酷的。
他所处的这块楼间空地虽然够大,路灯却太少(这让他万分怀念起弧形走廊上那总也数不清的荧光灯),加之种了许多树木灌木,风一吹,枝叶晃动,影子乱舞,愈发有种鬼影幢幢的感觉。他摸出手机一看,半夜十二点十二分,正是万簌俱寂、鬼物出没的时候。
他狠狠咽了口唾液,必须快点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办。回那该死的停尸房?决不!那种可怕的地方他可不想再回去,要是副院长问起来……就让他见鬼去吧!
周建平花了五秒钟做出决定,转身往门诊大楼走了两步,忽又停下,扭头往一旁的树丛看了几眼。
——他好像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
望过去,视线所及是一排常青的灌木,参差的叶片密密麻麻,被风吹动看起来更加茂密。他没看到有何异状,正要移开视线,突然浑身一震,定住了。
一片云团恰好被风吹走,清冷的月光照光了周建平的脸。他的眼睛和嘴巴大张,恐惧像突然发作的心绞痛令他面容扭曲。几乎有一辈子那么长,他才找回声音,拼了命地大喊起来:
“救命,救命!有鬼,有鬼啊!”
空气和魅影是第二批闻声赶到的人,四五个护士和医生已围在周建平身边。他跌坐在泥地上,像害了疟疾似地抖个不停;面色惨白,一头是汗,别人问他话,他也没法回答。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都围在这边,不用上班了?”
副院长拨开人群,边问边挤了进来。
看到他,周建平像看到亲娘似地扑了过去。
“院长,有鬼啊!我看到了,那具尸体,它跑出来了!就在我面前,那张脸——真的是鬼啊!”
“混帐,你在说什么混话!什么尸体?别乱说话!”副院长惊慌地喝道,随即一把将周建平拉起来。“你给我镇定一点!这世上哪有鬼,亏你还是做医生的,连这点常识也没有吗?!”
“可是、可是我真的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脸,还有那只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好可怕,好可怕!”周建平仍语无伦次地说着。
副院长恼怒起来:“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看看你这是什么样!还是内科主任呢,成何体统!”他又转向围观的人,“还有,你们都没有活儿干了吗?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围在这!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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