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被诅咒的家族_文沁可人【完结】(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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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你的说法,你们的姨妈是在你们出生以前就疯了,那么她就是对她的信仰绝望很久了,可是却在事隔多年后才自杀,这有点说不过去啊。”这一次是于阳向我提出了质疑。

  “就是啊,要按华春你所说的那样,姨妈早应该死了。”华夏也说。现在于阳和华夏已经不知不觉地站在同一战线上反攻我了。

  他们的反问又引出我对更深一层记忆的回顾。“啊,我想起来了。那是因为姨妈疯了之后,她的意识躲在疯狂的背后,躲过痛苦的折磨了。可是在死前几天,她忽然变得清醒了,或者说是进入了另一种疯狂状态。造成这一改变的原因是村里安装高压器的那天,那些村民们对她刺激的后果。那天是有人告诉姨妈那些不让她碰高压器的话,但那人说完那些话后,村里就有人说:你要碰它县里就来人抓你,把你抓走,关大牢里。你可别忘了,县里的人现在还要抓你呢。他们要跟你算以前的旧帐。姨妈就吓得够呛,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清醒了,一边大叫着别抓我别抓我,一边跑到大石头房子里把门紧紧地关上了。村人们看到这情景都哈哈大笑来着。可是他们不知道,是他们的大笑引起了姨妈对痛苦的过去的记忆。那记忆里有着姨妈作恶的清楚的记录,和要被抓起来的恐惧。姨妈在疯了之前就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懊悔不已,后来又加上了恐惧的心理,她就受不了忏悔和恐惧的双重折磨,没几天就自杀了。”

  第二天(上)(18)

  听完老校长的讲述后,我曾一度认为姨妈是从老校长逃到山里的那天就疯了。可是我们的母亲曾说过,姨妈那时虽然整天精神恍惚,可是并没有大喊大叫。现在想起来,姨妈一开始只是精神悒郁,后来才疯狂了。这个转变是在那场大运动之后,上面忽然又下了清队的指示。一时间在那场大运动中风光过的人都受到了打击。村里的人也把姨妈供了出去,说她在那场大运动中作恶多端,是隐藏在他们队伍里的敌人。姨妈听到这个消息后忽然发了狂。

  “说姨妈因为受不了信仰的丧失而疯狂,是有可能的。但也不是你所说的那种意识到自己信仰的是完全错误的虚幻,因而对捉弄了她的信仰产生了那种反激地充满怨恨的痛苦的丧失。恰恰相反,姨妈是非常爱她的信仰的。她的疯狂正是因为那个大运动的结束使她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也就是说她所信仰的一切被硬生生地夺走了,她才受不了疯了的。说姨妈是对自己所做的事后悔而自杀,是更不可能的事。姨妈可从没有认为那场大运动中她做的事有什么不对。现在人们众口一词地说那场大运动是个灾难,可是对于像姨妈这样的人来说,它可是很有意义的呢。和姨妈藏起来的家谱在一起的还有一本《三字经》――可能那是姨妈小时候认字时用过的。姨妈在上面写了很多字呢,她舍不得毁掉,才藏起来的――那《三字经》有一页里用钢笔写着一段话,那段话还是半文半白呢。从那段半文半白的文字里倒可以看出姨妈受高祖父教育遗留下的影子呢。那段话写着:纵观如今天下局势若何?强者不强,弱者不弱。夫彼强者如今哀哀乞怜为阶下囚。弱者,生大勇气以抗昔之所惧之强者。浊浊乱世,控者不能控,受者不甘受。夫控制者为谁?盖有大勇气,乘乱世而起之者也。下面又用白话文写着:一个脱抬换骨的崭新时代来临了!姨妈可是怀着满心的欢喜振臂高呼着那个时代的来临呢。就算是不考虑信仰,在感情和形势上,姨妈也会对那个时代倍感亲切。姨妈和母亲在当时是受着村里其他人的欺负和鄙视的弱者,正是有那个时代,姨妈才抓住了机会从被动软弱的受控制者一跃而成为村子里强有力的控制者。就从这一点来说,姨妈也不会痛恨她所信仰的一切,更不会因为她为这个信仰所做的一切自杀。”

  “可是姨妈在那场大运动中确实作恶多端,而且也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就因为如此她才在老校长被县里来人带走之前把老校长放走了。”

  “应该说那场大运动的初始意图是好的。它使生活在我们这块土地上的一直处于弱势的受制人群头一次打破了思想上的束缚,而敢于向控制派的权威挑战。那真是一场思想上的大革命啊。只是在实施的过程中,素质低下的人们承担不起这样本该影响历史发展的重要任务。反而因为起了不良作用的人为因素使应该在历史上记下金光灿灿一笔的那场运动变成了愚蠢荒唐的人性丑恶劣迹的大展览。姨妈的错误可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误。那是使那场大运动变质的所有人的错误。错误一旦有数不清的人承担,那它在个人身上体会到的就不那么重了。个人体会到的可能也就像是撒了一个小谎那样的小错误――因为每个人都会想那时候大家全那样嘛,那种行为在那时是理所当然的――这样一想姨妈就不会为了那点小错误懊悔得自杀。”

  “即使你说的有可能,也不能说姨妈是为了打败那个幽灵才爬上有高压器的电线杆上的。恰恰说明姨妈是那个诅咒的牺牲品。因为那个诅咒和家族出身的原因,姨妈才被迫成为村里阶级中的最低层被人看不起的。后来,因为姨妈在那场大运动中的表现,使她的地位看起来在村里人当中得到了提高。可是因为那个诅咒的传说,姨妈一直都无法被村里人真正地接受。姨妈也知道这一点,可是她却只能在形式上得到认可而无法改变人心。这样的情形怎么不叫姨妈痛苦呢?姨妈最终还是叫这痛苦和信仰上的绝望夺去了生命。”我这样说着,一种比死亡还沉重的消沉感又从我的骨头缝里冒出来,并迅速地占领了我所有的意识。我疲乏之极地说:“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吧,这里就算天塌了也和我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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