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5)
“后来……”
“后来?后来那头说完了毒咒就掉下来了,正好掉在坑里。没头的身子也掉到坑里。大家就匆匆地埋了呗。”被我一打扰,司机也失去了说下去的兴致。
“我是说你说她后来生了儿子?什么时候的后来?”于阳说。
“那不知道。老辈子讲,说是死之后生的鬼生子。了不得呀,那女人。她的诅咒也一直在应验着哩。在那女人死后又过了二十年,活埋她的她哥哥的女儿,也就是她侄女,在新婚的夜里和新郎双双死在洞房里。人家说那是那女人在那天复活了杀了她侄女和她侄女的男人。”
于阳禁不住为这荒涎不经的传闻笑出声来,看来他对这事的兴头更浓了。
在山里的传说中,关于我们家从名门旺族一夜之间变成人丁稀薄的落泊之家的变故,有多种版本的传说。其中一个便是老祖奶奶的儿子成年后带人杀回了外祖父家。杀了华家的几乎所有的男人,只有他的舅舅也就是我的高祖父得以幸免。虽然是传说,没什么确实的依据,我还是想,要是那时高祖父没有幸免的话,那世上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与华夏了吧。那么这一族人就是彻底的灭亡了。那个诅咒是不是也跟着灭亡呢?这个念头一出现,我才发现我原来是很在乎那个诅咒的,而不是像我以前那样对它掉以轻心。这种在乎大概是从我的婴儿出世后才有的吧。如果那诅咒确实存在过的话,我的婴儿就是最好的例证了。那么受了诅咒而要自杀的那个女人会是谁呢?这个想法出现的同时,我就想到了我一直以来的关于自杀的幻想。实际上,我已经在想象里经历过无数次的死亡了。那些幻想变为现实也是很容易的吧。那么华夏呢?华夏怎么办?我感到好笑的同时又不禁担忧起来。
“你们家里这么多的传奇人物啊?”于阳俯在我耳边小声说。
我本能地涌起一股抵触情绪。我家族的往事,一向是我像回避着某种羞耻的事而尽力回避着的。我回到家乡的村子里无疑是一下子陷入了往事当中,现在那往事就已向我兆示了它们惨痛的本质,我不禁对这次的回乡懊悔起来。
“看看华夏就走吧。”我说,“我不打想住很长时间了。”至于朋友的小说嘛,可以通过想象来续,或是干脆不续了。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朋友的脸又出现在黑乎乎的车窗上责备地看着我。
“什么?华夏!”司机像是受到惊吓似猛地回头看了看我。即而他恍然大悟地说:“是啊,你们要去看姓华的,那就一定是她了,家庙就她一个姓华的。可是你们看不到她了。”
“为什么看不到她啊?”
“原来你们要去看华夏,你们是她什么人啊?”司机不理我的疑问,自顾自地说。
“我是她姐姐。你为什么说看不到华夏啦?出什么事了?”不祥的想象一下子蹿到我的意识里,我想到了那个诅咒。“出什么事了?华夏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司机说,“不过听说她不在家里。”
“噢,”我吊得老高的心才放回了胸腔里。可是,“你怎么知道华夏不在家啊?”
虽说乡村里闭塞的环境使每一家的家长里短,都会在短时间里被无聊的村民们当作新鲜事传得沸沸扬扬,但一个并不是本村的并不认识华夏的司机却知道华夏的行踪也是不可想象的。我敢肯定司机不认识华夏,是因为他见到我时并没有惊讶的表示,要是他认识华夏,他的反应很不对劲。从脸面上看,我和华夏根本毫无分别。
司机沉默了一阵,才说:“华夏是你妹妹呀。你们华家的女人,真是……”他虽没说下去,我也体会了他那一言未尽的语意,或许他的脸上还带着点古怪的难以表述的神情吧?姨母死时,来帮着收尸的村民们脸上就带着那种神情说:“华家的女人,真是,”也没有说完。我一直怀疑姨母就是被村里人的这种神情长年累月地压迫着才疯狂的。现在我曾看到过的那种神情又被我在想象里放在了司机的脸上,并激怒了我。但这愤怒就像铁水喷发出来就遭到冷空气的降温一样,迅速地消退了热度,因而这怒火在我理智的压抑下并没发展成抗争的动力便熄灭了。
“究竟怎么了?您知道吗?”
“听说是这么回事……家庙村要没了,你知道吗?”
“没了?怎么会没了呢?”于阳不解地说。
“村里的人都要被搬迁了,都搬走了,人没了村子就没了呗。”
“可是,为什么要搬迁呢?”
“啊,是这么回事,家庙村往里,山里的矿不是一个外国人,听说是个日本人包下的么?那还是你们家以前的矿呢,(司机带着点稀薄的惋惜的口气回头说了一句)前几年一直采不出什么来,今年采出黄金了。日本人就想占用家庙村。一占用,家庙村的人就得搬走呗。”
“占来干什么用呢?”
“谁知道啊,”司机对于阳的话想也不想理所当然地回答说,“反正要占用了。本来村民也都同意了,因为有很多搬迁费嘛。”说到这儿的时候,司机的口气里不免露出羡慕而不可得的遗憾来。“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村民们都后悔了,谁都不愿意搬了。还上村里去闹事了呢。听说带头的那个人就是华夏,听说村民们改变主意也是她挑拨的呢。闹事了,还把人打伤了,县里来人要抓带头闹事的人呢,你妹妹就躲起来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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