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说_小抗【完结】(31)

阅读记录

  次日上午,日头斜挂了,我才溜到村尾,找见柳寡妇的家门,敲了敲,门打开,正是柳寡妇。这下见到她了,我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她似乎在惊诧我会找上门来之余,也很紧张。两人便这么定定地相互对望了一阵,我率先颤声唤道:“柳阿姨。”她听了浑身抖了一下,如同受到了什么刺激,忙让了门,放我进去。

  我进了院子。院里当真和村人流传的一般,种有几块地,菜花菜叶都养的漂漂亮亮的,大株又翠嫩。她引我入了屋里,没有大厅,除去厨房,就只得她的房间:一铺床,凳椅桌子衣柜,还有好些个日常用品用具。她给我搬来椅子,自己找了张凳子,又倒了杯水给我,才坐下来。我偷偷深吸一口气,并没有想象中那种独居的人的房间里惯有的怪味,比如糟糠味、汗酸味等等。

  她只是瞅着我,说不了话,或许在等我开口,但她的眼神里并没有期待我说些什么的成分。我鼓起勇气,先谢了她的客气招待,赞了她的菜种得好,又说今天自己没事,来她家串串门而已,然后就没话找话东拉西扯。她仍旧不作声,只是抿嘴笑着看我说。我胡掰了一大通,缓口气,问:“您听得明白不?”见她点点头,才舒心些——若是我这么费劲说了,她居然听不懂,那是很纠结的事情。我在言谈中,不时问她一些话,她只是点头或摇头,要不便是用手指点,根本不开声说话。我说了许久,有些焉了,就收了话题,告辞回家。她一路送我出去,出了门口好一段路,她才止住脚步,目送我离去。

  后来的几周时间,我每天下午都去柳寡妇家,和她侃天打磕,直到一次她留了我吃饭,心想反正是村里人,吃过回去再禀报爹娘也行,便应了。吃饱我又聊了一阵,才回家。娘见我迟迟才回来,问我到哪儿野去了,饭也不吃,说着就要布菜盛饭。我摆摆手说吃过了。爹在一旁问,在哪儿吃?我说,柳阿姨家。爹又问,哪个柳阿姨?我迟疑了一下,大不讳道,柳寡妇。娘说,吃了就得了,准备睡觉去。爹等娘去洗碗了,拉过我说,以后不许在别人家吃。我问为啥。爹说,在别人家吃不礼貌。我“哦”了声,看爹的态度有些惊慌,便留了个心眼。

  最后,还是在暑假收假以前,我从爹的锁住的柜子里——那天他恰巧忘了锁——翻出一张亲子鉴定书,才知晓,娘不是我亲娘。至于我的亲娘是谁,我不必花费脑筋也能想得到了。只是我被瞒了这么久,也没有人告诉我真相。我愤恨,真正失语的不是我可怜的亲娘,而是他们。

  第三十一章 社公

  拜山,是两广对“祭祖”的称呼。拜山不止是对着山石就磕头,而是有诸多繁杂的讲究的:一箩筐带上发糕、寿桃、米饭、白酒,还有清水煮熟的鸡肉猪肉也是必不可少的,另一个箩筐就是碗碟筷箸和香烛黄纸,外加一桶给拜山的亲戚喝的老茶叶泡的茶水,解渴消暑、暖体驱寒,俩箩筐由体魄最为壮硕的叔辈用扁担挑着,姑姑们执了水桶,我们这些个小子提锄头和铁锹;到一个先祖的坟头,先用工具将墓边的杂草乱枝清理干净,给坟头重新盖上一块圆盘状的新泥,摆好各式祭品,这时十公就会斟满酒杯,嘴里念叨着“子孙们都来看你了,来食饱饮足哈”,接着把酒分三次倒到地上,我们拿点着的香来耍——就像古代人作揖拜礼,耍完后我们跪地上磕头,然后也会分三次倒一杯酒到土里,便算给祖宗喝过了,等姑姑们点着油烛,我们拿了黄纸耍,耍过就可以点了。我是最喜欢烧黄纸的,特别是春节,那段时间还冷,点了能烤火。

  逢年过节,村里的风俗就是要去拜山,祈求祖先和各路神仙保佑一帆风顺、双喜共庆、三生有幸、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畜兴旺等等,反正是春联门贴上写的都求。今个儿大年初四,十公又带着我和健平这些家族子孙走在各座山峦之间,拜山去了。

  刚下过几场雨,此刻还有密密麻麻的细凉的水毛子蒙在脸上,撩得寒毛痒痒的。但我们全然不敢去注意那些,把精力都集中在了脚下——山路特别滑。我们脚上都穿着胶靴,靴底下是没有钉的,若是遇到松软的泥土还好,虽说一踩就陷进去,令胶靴的底部厚了一层,胶靴旁边还沾满了土黄的痕迹,但起码人还行得稳;若要踩上硬实了的泥路,经过多少年的冲刷,还不断地有枯枝烂叶垒实在里边,青苔的生长干枯给硬泥染上了一层光溜溜的绿色,看上去就让人胆怯——太滑了,加之胶靴的底部完全是前面已经沾染了的泥土,更是给靴底抹上了一层润滑剂。因此我们这帮不踏实的小孩,拜山走路的时候几乎是趴着上、坐着下的。衣裤满是黄泥水浆肯定不在话下,只要不勾破身上的布料便是万事大吉。

  拜完爷爷奶奶辈的坟,就该去拜社公了。社公就是土地神,在山里自然也代表着山神了。社公是最后祭拜的,以示在这场拜山的仪式当中,它为至尊——掌管土地的,在这山间就是掌管山地的,村里人的作物来年能否丰收就指望它了。

  社公的祭坛设在一棵年长的松树下。那棵松树有多年长我也不知道,总之爹说算是几百年的老松树了。我不相信,爹便指着松树上的一丛很大很密的由松枝松叶构成的窝巢,对我说:“你看,那就是证据。要长成这种松巢可是要上百年的哦。”

52书库推荐浏览: 小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