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_菩鲁【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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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去看林非,这一掌非常的重,被打得倒在地上的林非开始时嘴角流了血,现在则干脆溢出了白沫,眼睛也开始向上翻着,手指僵硬地痉挛着弯成鸡爪形。我怕他昏过去没法处理,只好用指甲掐他的人中让他清醒,再慢慢用力展开他的手指,他总算清醒过来,长长吁了口气,软软地靠在我臂上。我背起他,上楼,他坚持着为我指路,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推门进去,是一个空旷的大房间,相对摆着两张大床,我把他放到一张空床上,他脸色纸一样白,气若游丝。

  我安顿好他,转头发现另一张床上躺着小猴。经过一夜的治疗,小猴已经开始恢复,可样子还是惨不忍睹,如同一个烧伤病人一半,她浑身涂满了紫蓝色的药膏,使她成为一个面目模糊的紫蓝色雕塑。她睡着,很安稳,我也没有惊扰她。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我拍了拍林非的手,转身出去陪纹姑,她还坐在楼梯上,哭声也不像刚才那么响而是换成了抽噎,我走下楼梯,坐到她身边。她此时就像一个受了大委屈的孩子,到了找人倾诉的时候了,而他们的故事,我是有兴趣的。从纹姑的哭诉中,我知道了他们四百年前是一对夫妻,青梅竹马。他有一天上山采药,居然找到太岁,凭借他精湛的刀工,他活取了太岁胆,跟她分食,太岁胆,一人吃了可以享千岁之寿,两人分食,也可各得五百年的寿命。再后来,他迷上了云游各地搜罗古怪的物事,每次回来,她都能跟着学些偏门的法术见识些世上少有的物件,他不怕走,有五百岁的寿命,走到哪里都回得来;她不怕等,在家绣花做鞋养猫驯狗,总能等到他回来。可他最后的一次出门,却一直都没有回来。他那时遇上一个传教的洋和尚,听他讲了好些西洋的趣事,也想见识一下红发绿眼的洋人世界真正的模样,就跟着洋和尚坐上了海船。她本以为顶多几十年他就回来了,也没当回事,谁想,这一等,就是三百年。如今他回来了,却冒出来个儿子!她一双深陷在数不清的皱褶中的眼睛此刻如同一眼不会干的热泉,汩汩地涌出泪水,一部分顺着鱼尾纹流到鬓角再顺着面颊流下去,另一部分就顺着内眼角漫到鼻子两边,颧骨的皮肤被泪水灼得通红,而顺着鼻凹的密纹流下来的泪水在到达下巴之前又汇集了鼻涕,使这支悲伤的队伍更加壮大,一部分就淌进她张着哭诉的嘴里,另一部分沿着嘴角边的纹路滚下来,顺着下巴淌下去,而出门时抹在嘴上的那一点胭脂,早就一半吃掉,一半冲掉了,乳白色的绸衣前襟,脏兮兮地就沾满了鼻涕眼泪,还有几点浅红的胭脂渍。我只好等在她旁边,直到她差不多讲完了往事,骂遍了她还记得的那天杀的林鹤鸣早已作古几百年的高亲贵友,哭的也没什么力气了,才扶她起来,去洗手间收拾一下。

  三十 相见

  她的头无力地靠在我肩膀上,早上精心盘紧的发髻也早就毛乎乎乱糟糟了,她可以一掌打晕在我面前力大无穷的林非,如今靠在我肩上却轻飘飘如一片飘落的叶子。我扶着她进了洗手间,准备先帮她解开绸衣的纽襻,让她透透气,再把衣襟前鼻涕眼泪的脏污洗一洗,反正放到暖风机下面一吹也就干了。她软软地坐在马桶盖上,任我摆布。解开她胸前的纽襻,我一下子呆住了:在她长满老年斑堆积着层层皱纹的脸下面,她皮肤松懈下垂的脖子下面,终日盖在灰色大襟褂子下的身体,竟然光滑白皙晶莹剔透,窈窕如二八少女!

  我掩饰着自己的惊讶,帮她脱下绸衣,拿一条浴巾披到她肩膀上,遮住她小巧圆润的乳房,假装没注意地把绸衣放进洗面盆,放上一盆温水泡上,一边拿一条毛巾沾湿了,给她擦脸。简单的擦了几下,她也不再哭得那么凶,只是用手抓紧了浴巾搭在身前的两个角,对刚才自己那样哭诉斥骂,那样激烈地表达感情,却似乎毫不在意。我尽量不去偷看她怪异的身体,只是低头搓洗衣襟上的胭脂渍,她也察觉到我在偷看她,哭声渐渐停止,她软软地坐着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和不自然,却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动作去掩饰。

  我手里搓洗着她的被鼻涕眼泪弄得不成样子的华美的绸衣,偷觑她三百年来孤独一人但仍用尽心力精心呵护如少女般的躯体,突然有个问题冒出来:碧海青天夜夜心,如果因此连爱人都不必去珍惜,她是不是恨死了那颗太岁胆?想到这里,不禁为自己感到悲哀,那些千年首乌一样的宝物,归属了我,也算找到了合适的主人。反正没有爱人可以珍惜,我自然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去辜负,活多久都可以。可是丛阳的面孔从脑海里升上来,周末夜晚,透过裙子传过来的他湿热的呼吸仿佛还在,我并紧双腿,两条腿蹭在一处,一股热流从脚底升上来,顺着血液一波一波地流动,终于蹿到眼睛里,抬头,发现面前镜中的女子眼里有波浪。难道,什么东西变化了?

  打开水龙头,水流冰凉地冲在手上,我把搓洗干净的衣服又过了一遍水,然后关上水龙头,另取一条浴巾铺开,把绸衣铺在上面,一点点连浴巾一起卷成一个长卷,擀面一样来回滚了几遍打开,浴巾湿透,绸衣就已经半干,用风筒吹了一会,就干了。把温热的衣服递给已经停止了哭泣在发呆的纹姑,她接过来,自己穿上了。我拿起手包掏出手机看时间,这一会,已经有两个未接电话了,是昨天的客户,急忙打过去,就约定半小时后在后湖公园门外的咖啡厅见。放下电话,我有点为难地看了纹姑一眼,她已经平静下来,对我说:“你去吧,我在这等他。”我小心翼翼地说:“楼上,那个少年,叫林非的,可能伤得很重,要不,你去看看?”她眼睛盯着面前的地板,冷冷说:“我不去再补一巴掌打死他,已经是他的福分了,还要我怎样?”我没敢接话茬,轻轻退了出去。后湖公园出门就到,我没急,先上楼去看了看林非和小猴。小猴醒了,见了我,眼角就刷地滑下了两道股泪水,我怕泪水蜇了她,急忙用床边小桌上的棉球吸干了,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转着一对眼珠死盯着我,我一边吸眼泪,一边就轻轻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忍一忍,过一阵就好了。”又看了看林非,他昏睡着,脸色死白死白,使他清秀精致的武官如同大理石雕成一般,我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很衰弱,但还好很均匀。时间快来不及了,我跟小猴说了一下,就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直到我关上门的一刹那,小猴黑白分明的眼珠还是盯着我,并且,很听话地,忍住,没有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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