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帆站在一侧道:“那时候,我们所有参加审讯学习的人,在正式学习之前,都要在这里打扫三天,用日本教官的话来说,属于适应性训练,先让我们适应环境,然后再投身到这其中。”
唐千林没说话,只是默默的跟着李云帆,而且他还发现,原本那些无面人,在李云帆这段回忆中似乎都有了五官的简单轮廓,更加具体化了一些。
李云帆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站在门口看着。
审讯室很大,正对面的墙下摆着一张铁椅,铁椅上坐着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子,男子垂拉着头,似乎晕过去了。
在铁椅跟前,站着一名穿着皮衣的男子,男子戴着一副眼镜,脚旁放着一个敞开的皮箱,箱子内摆放着的全是各类工具,就像是一个木匠。
李云帆深吸一口气:“那就是高仕贵,我们的教官,那边从左数第二个人是我,第三个就是张连凯。”
高仕贵站在那用毛巾擦着手:“刑讯,是下策,没有办法的前提下所使出的必须手段,最佳办法就是先前我用的那种精神审讯方式。”
不需要李云帆解释,唐千林也知道什么叫精神审讯,这种办法嵍捕经常使用,简而言之,就是不让被审讯者睡着,制造出各种噪音,让你无法入睡,精神崩溃,最终交代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这种办法,虽然浪费时间,但通常要比刑讯更有效。
高仕贵道:“不过,在面对受过训练,思想顽固,而又有破案期限的前提下,我们只能采取刑讯的手段,现在在我们面前的这位,是刚刚被逮捕的反满抗日份子,确切说是赤色分子。”
高仕贵说着,将那男子的头发抓起来,让其他人看清楚他的那张脸。
李云帆叹气道:“那是我的大学同学,虽然我们没有彼此坦诚过身份,但我知道,他是自己人,是我们自己的同志。”
唐千林意识到了什么,抓住李云帆的胳膊道:“走吧,我们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过去的咱们已经无法改变了。”
李云帆转身,他也不忍再看,两人走了一会儿,就听到了一阵凄惨的叫声从里面传来。
李云帆驻足,闭眼道:“高仕贵在我们眼前,表现了一番什么叫刑讯,他用刀慢慢的在我同学的身上割出口子,然后撒上辣椒粉,割一刀撒一次,他疼晕过去好几次,我很想救他,但是我没办法,因为组织上没让我暴露自己的时候,我不能暴露自己……”
从那个下午开始,一直到临近毕业的那一个月,李云帆参加了数次这样的毕业培训,亲眼目睹了很多自己的同志,乃至于民间的忠义之士死在了自己眼前。
对李云帆来说,那是最让他遭受折磨的一个月,与其说他在参加培训,不如说他在被审讯。
而在毕业的头一天,保安局如往常一样让他们“纳投名状”,也就是说,从监狱里抓了一批被证实是来自重庆的、延安的人员,由他们这些即将毕业的人亲自下手处决。
那天,被带到李云帆跟前来的,是一个被捕的中统通讯员,女孩儿,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高仕贵告诉李云帆,这个女孩儿在被带来之前,已经被日本人轮流审讯过二十来次了,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现在送她上路,算是帮她的忙。
李云帆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知道轮流审讯又代表着什么。可即便如此,那女孩儿依然什么都没有交代。
李云帆自责道:“我很想救她,可是她的双眼中全是不在乎,她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我耳边充斥的全都是她的咒骂声。”
李云帆觉得呼吸困难,脑子中又不断闪过后来自己亲眼目睹的那些被杀的同志和同胞们的画面。
柳谋正上前抓住李云帆的肩头:“好了!到此为止!不要再想了,你就算想到脑袋爆炸也无法回去改变什么。”
唐千林也道:“云帆,这里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自责,让你愧疚,让你无法再往前迈出一步。”
唐千林终于明白当初那个造物者,为何要创造出这样一个稀奇古怪的地方来阻止那些去寻找萨满灵宫大门的人。
再厉害的机关,再凶猛的怪兽,也比不上你心里深处被深藏,不敢去触碰的惨痛回忆,这些回忆原本藏在心底,就像慢性毒药在侵蚀你的身体,当你来到这里,回忆被完全剥开的瞬间,毒药也会瞬间传遍全身。
天下没有完人,换言之,天底下也鲜有人能平安度过这里,大多数人都会崩溃的。
而人在崩溃的时候,只会做两件事,要不自我毁灭,要不自杀。
有人肯定会觉得奇怪,觉得矛盾,认为自我毁灭和自杀不是一样吗?
不,不一样,自我毁灭比自杀可怕,你会放任自己去做明知道是错的事情,你会因此丧失做人的资格,会与恶魔为伍。
无论是自我毁灭还是自杀,你都会被困在这里,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都将寸步难行。
这也许就是萨满教中所说的人的灵魂有多个分类的原因所在。
如那个大祭司所说,要脱离这里的办法,就是消除那些过去不堪的回忆,但原本已经存在,没有实体,却永远禁锢在脑子中的记忆又如何消失?
很简单,就是让承载回忆的载体,也就是人本身彻底消失,直接点就是让你去死,这就是这里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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