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来找我那天,我看见曹柬跟着她,一开始,我以为是离魂,但听你妈妈叙述之后,我就不这么想了,再加上中途她突然消失,我认为大概回到你身体里去了,显然是很普通的附身,我很奇怪,之前见过的每一个魂魄,发现我目带双瞳,能够通灵,都会有很强的交流欲望,可是她没有,一直滞留不走,说明她有很强烈的执念,虽然如此,但又完全没有与外界沟通交流的欲望,好象跳舞就是她留在你身上唯一想做的事!”
宋央央眼神慢慢稳定下来,直勾勾盯着天花板,神态说不出来的静谧,但是身体仍在不停弹动,看起来也相当诡异:“她样子还好吗?”
“其实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魂魄们会自己决定他们在世人眼中现形的状态,对人有恶意,可能就会有些恐怖狰狞,如果对你是善意,就和生前没什么大的区别!”
沉默了一会,宋央央终于开口:“那天在楼梯口,推她的人是我,本来只是不想让她跳吉赛尔,我没想到曹柬会自杀……”
突然泣不成声:“可是,十年了,这还不够吗?为了当时我那一点幼稚、虚荣的错误,就值得这样惩罚我?你帮帮我吧,驱鬼?或是打散魂魄什么的?”
不知为什么,余瞳的脸色更加阴郁严厉,淡淡说:“我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这十年来,你有没有一次,认认真真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和她结下跨越阴阳的契约?”
宋央央脸上显出真真切切的疑惑:“为什么?我只是推了她一把,不影响艺术生命的小小骨裂,最多就是没法跳毕业晚会的吉赛尔,就这样,会让她这么恨我吗?她是自杀了,可是她的死跟我没关系呀,她自己的抗压能力这么差,这么脆弱……”
“你是这样想的……”余瞳若有所思地低语,
宋央央却烦燥起来,大叫着:“妈妈……妈妈……”
袁梅慌忙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几许期待:“央央,怎么样?好了吗?”
咬着牙,眼中又泛出泪花:“你找来的什么人啊?什么也做不了,让他走!”
失望充斥着袁梅的双眼、脸庞,转向余瞳:“余先生,真得没办法吗?”
余瞳慢慢站起身:“嗯,没办法改变的事,不要费力去改变……还是走吧,好吗?”奇怪的是,他分明用的是疑问句,好象在问什么人似的,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出门去,再也没有回头,
余瞳离开宋家走到小区门口时,发现已是接近正午时分,对面是一个小小的广场,外围一圈绿色灌木,簇拥着一个抽象的不锈钢雕塑,在这尊雕塑旁,绿茵茵的草坪上,种着一株高大的悬铃木,带着锯齿的丛丛密叶,洒下一片清凉的浓荫,
十年舞(10)
遥遥望着广场中心,余瞳墨镜框上的两条浓眉渐渐皱起,穿过街道,缓缓走近,他望着树下那个飘渺苍白的少女:“你终于决定放弃了?”
“人果真比鬼更加无情吧?”少女仰头望着悬铃木巨大的树冠,好象是在喃喃自语,微雪般的飞絮渐渐浓了,随风飘飞,急纷纷穿过她半透明的身体:“我等了十年,其实只是想等一句报歉……”
树叶渐渐发黄,最后变成一冠的金黄,凋零飘落,只留下灰白的空枝,少女的脸渐渐褪去青涩,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生长:“可是她,直到今天,仍然满心都是自己的苦难和委屈,甚至想打散我的魂魄……”
不知什么时候落雪了,悬铃木的空枝上渐渐积了沉甸甸的白雪,少女微微颤抖着,弱不胜衣,象蝴蝶翅膀般的睫毛慢慢垂下,苍白的脸上一片迷茫:“真是不知人间疾苦啊,遣责自杀的人,不能体会舍弃生命的那种无奈,残忍地威胁:不能超生,天堂不接受,灵魂只能无依无靠地游荡……”
枝头重新绽开碧绿的新芽,然后渐渐长大,油碧的叶子象初醒的美丽少女,伸展着、铺散着,在这时光飞速流转的结界里,少女已经慢慢变成青年女子,下巴更尖,脸颊褪去珠圆玉润,纤细的手指抬起,似乎想留住飘飞的絮芒:“不管怎么不情愿,还是不能停留在以前吧?为我压腿的央央,讲着最隐秘心事的央央,高兴起来会流泪的央央,不知什么时候长大了……那颗心,越来越坚硬,越来越残忍了呢,只有我一个人,还是一厢情愿地停留在十五岁,抱着回忆中的那份友情。”
余瞳静静看着絮芒穿过她的手心,乘轻风飞远,低声说:“人的冥顽不灵、自私自利,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改变,还是走吧,曹柬,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这十年,她欠你的债,也还完了!”
曹柬的鬼魂慢慢转头望向他:“能告诉她吗?其实,我并不怪她推我那一把,我怪她,作为最亲密的好友,却从不理解我的无奈和难处,一直残忍地讥笑我,为什么要选择死亡……”
余瞳极轻极缓地摇头:“有必要吗?她要是能够有半点体谅,十年前的楼梯上,就决不会向你伸出那只手!”
曹柬的面容象凋谢的悬铃木叶,一下子变成最深的灰黄色,说不出的苍老诡黯,凄然地笑了:“是吗?”黑洞洞的眼睛里,突然流下灰色的烟雾:“看来只能这么走了呢……虽然如此,真得很伤心啊,原来鬼还是会流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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