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吹笛人,看看这把笛子。一边说,一边从脏得看不出原色的袍子下面拿出一支笛子,因为我爱笛成痴,所以第一眼就看出,这把笛子是骨头做的,最古老的六孔骨笛,色泽暗黄,摸在手里又冷又滑,像冰块一样,我问他多少钱,那个老人说出的价钱,正好是我身上所有现金的总和。
我觉得事情越来越诡异,犹豫起来,将笛子放回他手中,那个老人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脸上露出奸诈的笑容:你不买这把笛子,有一天会后悔的,传说中湿婆神之妻乌玛是个法力强大的巫师,这个笛子就是用她的大腿骨所制,湿婆神是残暴嗜杀的神灵,而乌玛则是仁慈悲悯的神灵,这把用她骨骼制成的笛子,有非同一般的重生之力,用心吹响这管骨笛,能够唤醒亡者,令死掉的重生……
巫骨笛(3)
其实我并不相信他的话,急于赚一笔钱的印度老人,即便看起来神秘莫测,也不过故弄玄虚的推销策略罢了,令我心动的,是他说不买这把笛子,有一天会后悔这句话。(望向呆坐在原地,一脸听天书模样的我,女人微微笑了。)小弟弟,后悔的滋味你尝过吗?那可是很难过呢,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想品尝那种滋味……
回国后,我努力过很多次,从来没有吹响过这支所谓的巫骨笛,心里有些遗憾,恐怕是被那个老人骗了吧!花了不少钱却买回一支没用的笛子,好在外形古朴精致,当个摆设也算不错!在去印度之前,我刚认识后来的丈夫计宇,当时正在热恋中,他送了我一只小猫,白色长毛,眼睛一绿一蓝,可爱极了,但因为我的不擅照顾,让它得了严重腹泄,不过一夜之间就已奄奄一息,虽然我抱着它到处找兽医诊所,但他们对这么小的幼猫并没有任何好的治疗办法,在天色大亮时,它还是在我怀中断了气,眼睛半睁着,里面蒙着一层灰蓝色的翳。
抱着小猫冰冷的身体回到家,我是那么难过,它就像我和计宇的爱情见证,可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死亡,却束手无策。正当我坐在沙发上发呆时,一个声音突然在心里响起:用心吹响这管骨笛,能够唤醒亡者,令死掉的重生……我将小猫轻轻放在地上,去书架上拿下了那管巫骨笛,虽然如此,在凑到嘴边时,我并不相信能吹出声音,只不过人在悲伤的时候,往往会希望寻找某种安慰。出乎意料之外,那管笛突然在我唇边发出哀伤的鸣叫,像凄凉的风声,又像悲怆的鹤鸣,心里像被撕裂一样的痛楚,似乎找到了一个缺口,随笛声泄出胸膛,我吹着一首从未听过的曲调,就好像不是我在操纵这管笛子,而是它在操纵着我,发出自己想发出的声音。
突然之间我听到一声细细的猫叫,像从梦中惊醒一般跳起身,我已经看见,地上本已死去的小猫缓缓卷曲尾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它的眼中仍然蒙着那层灰翳,像往常一样走到我脚边亲昵地挨蹭,柔软的毛皮下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体温,我压抑着心中的恐惧,试图像往日那样对待它。
我看见那只小猫找吃找喝,可是嘴唇一沾到食物和水,就开始呕吐,想休息,可是像有鞭子抽打似的,一躺下就痛苦地爬起来,像是睡下会让它全身疼痛,更可怕的是,没过两天,它开始发出腐败的臭气,终于有一天,我抚摸它的嘴唇时,手指甲竟然抠下了一小片烂肉,失去嘴唇后,小猫森森的白色尖牙直接露在脸上,我尖叫起来,从厨房拿出一把刀,砍下了它的头……从那天起,我知道了,那个印度老人没有骗我,这支巫骨笛真得拥有重生的法力,可是重生的,大概只有灵魂吧,肉体已经迎接来死亡的物理变化,不论如何也没办法逆转了。
巫骨笛(4)
按照旁观者的心想问题,大概我再也不会考虑使用这种可怕的重生之术了吧?可是人和其他动物不同,总有着无穷无尽的欲望和不切实际的贪念,再次想使用这管巫骨笛,是在两年后,妈妈因癌症去世,那时我已嫁给了计宇,在抢救室前哭瘫在地时,是他紧拥着我,在耳边不停地低语:阿宝,坚强……看见妈妈长眠的脸庞,我所有自制瞬间全部消逝不见,像疯了一般向外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用巫骨笛唤醒妈妈,让她再睁开眼看我一眼,再张开嘴说一句话。
计宇知道我想做什么,将我紧紧圈在怀里,任我又踢又打也不肯放手,他压低声说着:别冲动,有我陪着你,再难也会渡过去的。仔细想想,一具行尸走肉,那是妈妈想重生的样子吗?唤醒亡者这种事,其实是安慰在生的人吧?阿宝,你不能这么自私。
我知道计宇是对的,那段失去母亲的可怕日子,若不是有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一直以为,有生之年我都不会再想到使用那管巫骨笛了吧!可是那一天,却到来得如此之快,在妈妈去世后大半年,我心里的创伤在渐渐平复时,计宇却遇到一场车祸,颅骨开放性骨折,几乎是立即毙命,我赶到医院,看着他安静地躺在那里,眼睛微微睁开,眼球上布满淤血,英俊的脸庞虽然有些青肿扭曲,但仍然带着在生时的温柔神色。
当时所有的人都非常惊讶,因为我的样子是那么平和,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因为我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计宇不会离开我,只要我再使用一次巫骨笛……
(这时候,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惊讶,失声说:你真得做了那件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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