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李元斌一直处于失眠之中。从花园里回来后,任鹏飞什么也没说,就是绷着一张脸张罗着对他进行各项检查。因为他的出逃,静脉点滴一直延续到晚上十点才结束。临睡前护士又拿了一大把花花绿绿的药片看着他服下。
夜里十一点任鹏飞也来了一趟,在那扇大玻璃窗外站了一小会儿--看到李元斌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他才放心地离去。
当病房的灯光渐次熄灭,李元斌睁开眼睛,把头扭向大玻璃窗外--他不知道那张白脸还会不会再来,不知道神秘的纸条还会不会出现,他猜测着这一切所意味的吉凶祸福……但事实上一切都很平静,异常地平静。直到天蒙蒙亮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在离家千里的异乡,在这个手术前夜,李元斌又梦见了妈妈。在梦中,妈妈一次次推开他,叫喊着"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个瞎子,你是个瞎子,你滚开,滚开……",他哭喊着"妈妈,妈妈,不要离开我啊,不要……"直到惊醒--李元斌还在抽泣着,枕头上湿津津地一片。浓墨般的黑暗中,他急促地喘着粗气,用手紧紧地拧着身下的床单--这个18岁的男孩子,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惧永远来自内心的脆弱与孤独……命运就像一个无形的漩涡,在把他吸向不可知的黑暗深处。
当李元斌坐在床沿,想着这些梦境,想着昨天在花园里发生的一幕幕--他的心跳骤然加快。他叹了口气,脸上的憔悴、无奈,还有伤感已经暴露无遗。
眼科病区的走廊与护士站里,一大早就到处是奔走的工作人员。大家似乎都在为李元斌今早的手术而忙碌。几个小护士还在互相询问着中心供应室的气管切开包与静脉切开包传到了谁的手上。韩虹正是在这个时候轻轻走进了李元斌的病房。她的心情不错--做为他的主治医师,她有机会参与这次激动人心的医学实践。而且任鹏飞也答应过她,相关论文的第二作者或是第三作者肯定会优先考虑她的。
她希望能用自己的好心情感染一下这个眼前正情绪低落的男孩儿--她们眼中的"小天使"。
"我们的阳光男孩儿--你是不是太紧张了?"韩虹莞尔一笑,"知道吗?从出血量、组织中渗液和术后疼痛等方面来说,眼科的手术被认为是''低危''的手术。不要太害怕。"
李元斌勉强咧开嘴笑了笑算是回应。
"还有,"韩虹在病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接着说:"凡是涉及到玻璃体与视网膜的手术都会使用全身麻醉。所以啊,你就当去补补觉呗,等你醒来,手术早完了。一点也不疼。"
李元斌半低着头没说话,等他半晌后把头抬起头--韩虹发现他满眼都是泪水,他略显薄弱的身子在微微地颤动,"我……我只是担心我妈妈。如果我真的瞎了,她该怎么办啊……"他的喉头上下滑动着,已经噎不成声。
韩虹把脸别过去,有些不忍再看那双逼视着她的眼睛。她一直不太了解这个男孩子的身世,只是从任鹏飞那里听说--李元斌不想让他的家属知道这次治疗。至于为什么,任鹏飞并没细说。
韩虹也刚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将心比心,她还是对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照顾的李元斌充满了同情。她拿起床头柜上的纸巾递过去,"没事儿的,会没事儿的。啊?!一定要往好处想想。虽然,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但我们会把风险降到最低的。一定会的……"正说着,一个护士探头进来说:"韩医生,那边让把病人带过去。都准备好了。"
韩虹只得站起来,拍拍李元斌的肩膀,"走吧。看,今天天气真不错,好兆头呵。"
天气的确不错。当病房的门在李元斌身后关上时,里面已经撒满了一屋子灿烂的阳光。一只灰翅喜鹊飞上了屋外的阳台,好奇地向空荡荡的室内张望着……
手术室原来就在另一条走廊的尽头。那道由玻璃钢制成的门后。进门后是污染区,在这里,韩虹要换上隔离服与专用拖鞋。李元斌则由一个早等在那儿的护士继续带着往前走,又过了一道木门后,是半污染区。李元斌看到了白瓷砖砌成的洗手池。向左拐,才是真正实施手术的区域。
无影灯下的钢制轮床、插满各种管子的呼吸机、多轨生理监视仪、眼科专用的裂隙灯显微镜、已经堆满大小不一、银光闪闪的刀、钳、弯盘、手术剪的小推车……一切都显得冰冷而陌生。而最刺眼的莫过于一直砌到天花板的白瓷砖。最后,李元斌的目光落在了身穿深绿色隔离衣,双手交*放在胸前,正和麻醉师低声交谈着的任鹏飞身上。
一次性的手术帽和一张大口罩遮住了任鹏飞三分之二的脸庞,只露出他金丝边的眼镜和镜片后沉静深遂的眼睛。看到李元斌进来,他点了点头,似乎是笑了笑,却并不说话。
一切都紧张而有绪。这场筹谋已久的战斗在上午九点半钟准时打响。
碘酒消毒皮肤……白色的孔巾铺上了李元斌的脸……无影灯无声地亮起来……
一个塑料口罩伸过来,李元斌闻到了浓浓的乙醚味道。胳膊上还尖锐地疼了一下--可能是在做静脉穿刺。然后,他就昏昏地睡了过去。
室内安静极了。除了多轨生理监测仪上--因为李元斌的心跳而连续发出的嘀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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