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望前方,公路盘绕在山间,一个弯,又一个弯,没有尽头,看不到要去的方向,只知道榕镇在前方的某个地方,等着我——带着它所有的秘密,已经等了我五年。
我把杂志遮住脸,长长地吁了口气。
看看表,榕镇应该已经很近,很快,可以见到杨光。那个在黄昏里背着画夹穿过草的人,身后有一群蝙蝠在飞,走近了,问道:这就是住我楼下的女老师?然后我清清楚楚感觉到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或者我们之间真发生过什么?我想起他画的那些肖象来,脸上一阵发烧。见了他,我该怎么说?我们后来有没有在一起?又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在我记不起来的那段时间里,事情应该是什么样的?我该怎么向他开口,道出我心中的疑问?
突然之间我又想,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不会已经调离榕镇?
这个念头如一桶冷水浇下来,我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对真相有着如此强烈的渴望,我必须要见到他,必须要问出所有的答案,无论他在哪里,无论找到他有多么难。一瞬间,我确定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为了我所要的真相,我可宁愿付出任何代价。
榕镇终于在我眼前,街头仍然有行人缓慢悠闲的走过,路旁不时有一群小鸡在觅食,对于流逝了五年的时光,这个古老的小镇无动于衷。一切那么安静,我听见自己激越的心跳,我来了。五年,我终于回来。
我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杨光在那里。暗自祈祷,他一定要在。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我回头,看见街边一家商店的门砰地关上,才下午五点,这个时候,我居然还能分出心思诧异。五点怎么就关门了?
下午四点,街上居然渐渐的少了行人,一路走去,我又看见几家商店关了门,远远地,有一户人家把门前的狗也唤了进去,关严了门。
继续向前走,只听得后面传来哗啦一声,回头看时,一扇门吱呀一声关上,门前泼了一滩水,水中有饭粒。
怎么会这样?我心里疑惧起来,不敢问也无处可问,只加快了脚步,急急的朝着学校走。
放学后的校园,悠闲而安静。有学生捧着书在朗朗的读英语。球场上传来打篮球的砰砰声。夕阳下,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当回忆中的景象清晰地出现在眼前,都我觉得自己离开这里只不过一天。
今天是星期三,明天的第一节课是我的英语---我下意识地想起那张贴在床头的课程表来,不由自主的朝着初一(1)班教室走去,隔着窗户,我看到了讲台,课旧,教室后面的墙上贴着学生作文,学习心得,一只扫帚随便的扔在那里,一如五年前的任何一天。
一切都没有改变,除了我。
我怅然回过头,正好看见曲老师抱着一摞作业本在校园里走过,和从前一样,低着头,微微的佝偻着背,我欣喜的叫出来:“曲老师!”
曲老师停了脚步朝我这边望,远了,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稍稍停了一会,转过脸,我正想,他一定认出我了,不料他却加快了步子,急急朝前走。
“曲老师!”我又叫了两声,他连停也不停了,匆转过一间教室,消失在校园里。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我只觉得困惑。
又遇到两个当年的同事,情形也是差不多。每一个人见了我,都避之唯恐不及。我看他们的背影,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这一切,是为什么?我突然加快了脚步,朝后院走过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杨光,从前的一切和他有着那么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只有在他那里,我才能找到答案。并且我不相信,他会象别人那样避开我。
转过一排办公室,隔着及膝的衰草,我远远地,望见那栋楼,倾斜的阳光从它背后照过来,不知怎么,看上去竟有些凄凉。
我想起五年前遇见杨光的那天,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杨光!”隔着一院子荒草,我朝着小楼大叫,没有人回答我。我顾不得草里有蛇,朝着那栋楼飞奔起来,草太长,我绊倒在地,跌倒的一瞬,我突然意识到,这草地里根本就没有人踩出的小径,一切都不象是有人住的迹象,那么,杨光,他还在吗?
我站起身来,走过去,渐渐看清窗户上钉的木板,不仅窗户,整栋楼的门窗都是被木板密密的封了起来,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杨光去了哪里?我不敢再抱希望,可是仍然还是朝前走,走到窗下,在那里,杨光曾经隔着窗户对我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然后又轻轻的笑,说,其实也象是你们想的那样。大约,就是这么说的。
我清楚的回忆起他在夜色里的那一声笑来,摸一摸窗上的木板,它钉得那么严实。从窄窄的缝隙里隐约看到见对面有张床。五年来,我的那张床,它还在。
再往下努力的望,桌子上堆着教案和作业本,钢笔随便的放着,墨水瓶忘了盖。所有的东西都堆了灰,却是一副刚用过没来得及收拾的样子。我徒劳的用力扳着那些木板,想把窗户打开,那些木板却纹丝不动。
我看得见屋里那些属于我的东西,我可以看得见,却无法拿到手里。终于放弃的时候,手指上已经破了一层皮,却不觉得疼,我看着它,一颗颗细小的血珠慢慢的渗出来。
二楼的门比一楼封得还要严,钉得死死的木板,一丝缝隙也不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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