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珠,浮现在大人胸部高的空中,凝视着窗内我的一举一动。
我勉强控制住叫喊,从沙发里站起,一边把抽短了的烟头捺熄,一边让自己镇静下来。
幻觉,这只是幻觉。或许,有谁在窗外往里望。
“谁?”
我发出嘶哑的声音。
“是谁在窗外?”
此时,窗帘隙间又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我快步走向窗边,拉开窗帘。我将脸贴在窗玻璃上,观察黑黝黝的院子里的情况。院子里没有人影。
我重重地叹息一声,大幅度地摇了摇头,又把窗帘拉拢。这次拉得密密实实,不再让窗帘结合处有缝隙了,然后慢慢地走回沙发。就在此时——
我又有感觉。
是谁看着我。我感觉射到我背部的视线比稍前的要强烈好几倍。
我猛地转身,然后看到了——
它位于沙发前的茶几上,与镶嵌多名死者眼珠的灰色黏土块——那间地下室里的土块——完全相同的奇怪对象。
荒唐!实在荒唐!
我紧紧地闭住眼,彷佛要摆脱紧箍绳似地拼命摇头。一秒、二秒……数了几秒后慢慢睁开眼睛。
可是,那东西没有消失,仍然屹立在茶几上。
……神呀,啊,我的神。
咲谷美都子的疯狂祈祷声在耳朵深处复苏。
……祈求我的神。为了由伊……为这孩子的眼……
心爱的男人作为杀人者被射杀,与男人生的孩子又没有眼睛。连番的严重打击使她精神失常。发疯的她从记忆深处浮现儿时在那间地下室看到的怪异的图画,记起我指画为神的说话,于是她也自制了一尊奇怪的偶像。然后……
……我怎么做才好呢?
她深信不疑地向自制偶像祈祷。
……没有用吗?只有我的眼了,没有用吗?不足够吗?
我极度厌恶地看着茶几上的异形。
美都子相信这尊“神”。在她异化的心中,这尊“神”是不可动摇的现实。对我——至少现在的我来说,绝对不信“神”,也不存在信“神”的理由。可是——
我走近茶几,伸出颤抖的双手。
它实实在在地在这儿存在。我可以用手触摸它,把它拿起来,有滑溜溜的触感,也有沉甸甸的重量感。
巨大的愤怒如火山岩浆般从我心中喷发而出,我高高举起那物件用尽吃奶之力向地板摔去。黏土块顿时粉身碎骨了,镶嵌在其上的眼珠往四方飞散。
哼,这东西不是“神”,这东西……
正当我喘着大气看脚下的情形,蓦然感到背后有人的动静。
我回过头,只见一名女子背靠胭脂色窗帘站着。
她一丝不挂,湿漉漉的乌黑长发垂挂至胸前,遮住丰满的乳房。但是她的脸部,没有了左眼,就像刚剜出眼珠子般,从眼窝处溢出鲜红的血。
残留的右眼,像探照灯似地盯着我。既不是黑色,也不是咖啡色,是绝对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彷佛由外星球带来的颜料混合而成的不可思议颜色的眼睛。
女人的右手握持着眼熟的器具,那是与三天前晚上咲谷美都子用来剜自己眼珠的凶器一样的东西。她将器具的尖端对住我,慢慢向我靠近。
“莫非……”我全身颤抖,喃语着。
没有用吗?
疯女的声音在脑海回响。
……只有我的眼了,没有用吗?不足够吗?
“莫非,要……”
……不足够吗?
“要……”
仅仅是她的眼睛还不足够,所以,要……要剜我的眼珠。
我悚然而立。虽然想逃跑,但全身已僵住了。指不能动,眼不能眨。
你想怎样?
我狂呼。
你想对我怎样?
女人笑起来。这笑容,与咲谷美都子临死前展露的毛骨悚然的笑容一模一样。
是你给了我“神”。
那女人呈不可思议颜色的右眼盯着我,说道:
是你给了我“恶魔”、给了我“魔女“。“两者都是一样的东西吗?”……
女人进一步向我靠近。
我在原地僵立不动。
不久,发出钝光的凶器逼近我的脸部。
刀尖首先对准我苍白脸上的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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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原稿,在评论作为一部小说的艺术性高低之前,我首先觉得在精神上感到发怵和不快。
这部小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把册子丢到桌子上,点燃了一支新烟。我一边看着封面上不整齐的题字,一边陷入沉思。
这部小说真的是仓桥实写的吗?还是……
故事中的第一人称“我”,名叫仓桥茂。根据文中提及大阪万国博览会和大学校园风潮,应该是七十年代的事情。
在这里不妨做一个极端的假设。
假定这个故事不是虚构的又如何?
当时三十五岁的仓桥茂假如还在世的话,如今应接近六十岁。这个故事结束后不久他就做爸爸了,那么他的孩子如今应是二十二、三岁吧……
这就不能不使我想到仓桥茂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仓桥实的父亲。那么,这部小说并非仓桥实凭空想象的虚构之作,而是对父亲自述的实录了。
我想起学生时代访问仓桥家的情况。庭院里樱花怒放,檐廓的藤椅上坐着一位初老白发男人,一只狗蹲在他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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