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叔亮在刚开始的时候有些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了。镇定下来之后,他立即看了看墙上的钟。
那钟已经停了。
他忽然明白了。
这钟经过他的改造,每天都自动走慢一个小时,这十年来,没有人控制它,它就这么自己走下去,时间,越来越慢。十年之后,钟并不是不走了,只是它走得太慢,平叔亮根本看不出它在走动;而廖月玲也并不是死了,只是她的一切生理机能都太慢,看不出生存活动来。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平叔亮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望着廖月玲沉静的容颜,开始怀疑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他开始将钟的速度提高。
“可是玲玲已经迟钝到无法感觉时间了,”平叔亮感叹道,“她仿佛进入了永恒,外界的一切都不能再影响到她——永恒的美丽,永恒的生命,也是永恒的静止——当然从她自己来看,她并不是静止的,可是那对我没有意义,我想要她醒过来。我用了十年时间,才让玲玲再次感觉到时间的存在,那十年的时间减速,必须要以同样的速度加回来才行,否则我不敢想象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又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我才让玲玲逐渐恢复到现在的样子,在那以后,我将时间固定了,永远维持那种状态,这样玲玲的变化就不会太过分。当我们终于可以交流时,我欣喜若狂,立刻就下去见她,但是——四十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么年轻漂亮,我却老了,她已经认不出我来,我也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平叔亮的三叔,我告诉她叔亮到外地去了,要过一两个月才回来,她也没有疑心。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我很想将她恢复正常,让她回到地面上来,但是,我已经习惯了她这样年轻,我,我不忍心看她在我面前变老。“平叔亮说到这里,擦了一把汗,颤抖着问平阳:”你能理解吗?“
平阳早已被他所听到的故事震撼得屏住呼吸,听得这样一问,默默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并不理解,但是他觉得自己点点头会让平叔亮心里好受一点。
平叔亮欣慰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想过,她这个样子,我若死了,谁来照顾她呢?我曾经尝试着将自己的钟调慢,将自己关在地下,不知道白天和黑夜,只靠钟表来告诉我时间。但是这样没用,因为我自己知道时间的秘密,每天我都在想,也许外面已经过了好几天,甚至一个多月了——这么想着,我的时间非但没有减慢,反而老了很多,只得作罢了。
“我又陪着玲玲过了很久,为了怕她寂寞,我将房子里装上了很多空心的铜管道,连花瓶和她的画像什么的也都是空心的,这些空心的东西直接接到地下,这样她说话我就可以听见了——长期和她说话,为了让她听起来不那么费劲,我说话的速度也变得很慢了;玲玲很喜欢花草,可是我不能让她看见真正的花草树木,因为那些东西的生理周期不会因为钟表而改变——那些东西没有思想,它们会按照自然生理周期生长、死亡,如果让玲玲看到了,时间的秘密就隐藏不住了,我只好买了很多假花给她,她虽然不高兴,可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每天都问我:”叔亮什么时候回来?‘我怎么回答她呢?我怎么能告诉她,她心中的那个叔亮已经一去不返了?
“后来我看到了你,你和我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我想让你代替我来照顾玲玲,没想到反而吓到了你。”平叔亮说着低下了头。
平阳终于明白了。
原来这些天自己在地底下,时间一直在悄悄减慢,怪不得日历已经到了7月20日,而自己却还以为只不过过了几天;而平叔亮的行动速度之所以加快了,其实是自己的速度减慢了。
一只鸟像放快镜头般地从窗外掠过——看来自己要恢复正常也需要时间。
“让她恢复正常吧。”沉默许久后,平阳说。
平叔亮点了点头:“是,最近我也想通了——她一直这么下去,虽然看起来是长生不老,可是在她自己的时间里,她还是一样地这么过去了,70年了,70年足够作很多事情了,而她什么也没做,每天都在等我回来——她等了几个月,在我看来就是等了70年,这一笔时间的糊涂账,我是算不明白了,不过我知道,时间总要流动才有意义,不然就是活死人一个,就算活千百年又如何?假如将千百年当成几个月,那也只做的几个月的事,千百年就等于虚度了。”他忽然笑了起来,平阳努力想从那满脸的皱纹下找出当年那个多情少年的影子,却怎么也找不到。
“幸亏我想通了,要不然也不会放你出来,只怕这样下去,你迟早都会变得和她一样。”他说。
平阳想想也感到后怕。
“我有一个请求,”平叔亮又道,“我准备等玲玲的时间恢复正常后就让她上来,只是……”他看了看平阳,苦笑道,“70年了,玲玲很难一下子适应这个世界,而我也老了,命不久矣,你……你能帮我照顾她吗?”他恳求地望着平阳。
平阳沉默了。
他知道平叔亮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是想让自己成为那个“小亮 ”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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