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小节听那声音,好像那人很痛苦,正压抑着不让声音过大而影响了别人的休息一样。他想,一定是有人病了。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回去而不管别人,良心会不安的。于是,舒小节来到隔壁房间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问道:“有人吗?”呻吟声立即没有了,房间里,又是一片死寂。他试着推了一下门,那门“哇呀”一声应声而开。淡淡的月光照射到房间里,他看到房间的结构和他睡的那一间一样,一张床和一张案板。等他的眼睛适应了这间房子里的光线时,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床上倒是空无一人,而案板上,却趴卧着一个女人。女人竟然还是一丝不挂,满头的长发垂到了地下。
舒小节差点没叫出声来。
他加了把力气,把板壁敲了敲,那个女人没有任何反应。
舒小节慢慢地往案板边走去,走到案板边,摸了摸那女人光滑的肩胛骨,说:“喂,你怎么了?”
他感觉到,那个女人的身体冰凉,而且,一点弹性也没有,有点像屠夫案板上的死猪肉。这么一想,他的头皮有些发麻了。
他把那女人的脑袋扳转过来,却是扳不动,好像牢牢地粘在了案板上一样。
他蹲了下来,这时,看到了案板下面那个和他房间里一模一样的陶罐。这只陶罐与他房间里的不同之处是,在陶罐与案板之间,用一根竹管连接起来,不知这么做有何用意。他想到自己住的那间房子里的案板上,是有一个拇指大小的洞的。莫非,这根竹管穿过了那个洞,并继而……插入了这个女人的肚脐?想到这里,他才明白,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熟睡中的女人,而是一具女尸。
他本能地,撒腿就跑。刚到门边,就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吓得“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是阿妖。
阿妖冷冷地问:“你不好好睡觉,偷看我们家的尸体做甚么?”
舒小节喘息着,问道:“你们家,究竟是搞甚么的?”
阿妖说:“开客栈的呵。”
舒小节指着那具女尸,问道:“那是……”
阿妖依然冷冷地说:“我妈是放蛊的,那是养尸蛊……”
舒小节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家家家……”
阿妖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说:“冷吗?”
舒小节一点都不想和她讲下去了,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包袱一拿,“咚咚咚”地下了楼,飞也似地往院子外面跑去。到院子门口,只一脚,把门踢开,冲了出去。
第五章
开棺
一
吴侗踏上龙溪镇第一块青石板的时候,那冷硬的青石板,带给他的不是生冷、坚硬的感觉,而是温馨与祥和的感觉。他的职业决定了他不得不与尸体打交道。尸体是死人,而每一次的活路,短则十天半月,多则四五十天。这么长的时间里,不能走大路,不能见生人,更不能在大天白日下堂堂正正地走,而要像一个贼一样地,偷偷摸摸地走,还得像哑巴一样不说话,孤寂而苦闷,无聊又乏味。
并非恐怖,而是劳累,寂寞,孤独,寒冷。他厌倦了他的职业,他早就不想干了。
但是,这是由不得他的,他出身在赶尸世家,注定了他的一生,都将重复着他的爷爷和他的爹爹的路。
不是爹爹不好,爹爹也没有办法,这一点,他很理解爹爹。爹爹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他把所有的爱,都全部倾倒给了他。爹爹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在吴侗的心里,也在为爹爹叫屈。做赶尸匠,必定要失去许多许多,其中,就注定了,一生将和女人无缘,爹爹就没有女人。
赶尸匠是不能有女人的。
吴侗在为爹爹叫屈的同时,也为自己叫屈。
他曾不止一次地问爹爹,他的妈妈是谁,现在哪里,她是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爹爹都沉闷不言,只顾默默地抽着叶子烟,任那浓浓的烟雾,一团一团地把自己的脑袋包裹起来。
爹爹时常以沉默来对付他,他也明白,爹爹一定有他的难言之处。几次之后,他再也不问爹爹了,他知道那不仅是徒劳的,也会让爹爹为难。他不问了,并不意味着心里的结就解开了。在家里没有人说话,他就和尸体说话。而这次,居然差点儿让尸体诈尸了,他也多少清楚了一点,尸体,到底还是尸体,是不能够和人的心灵相通的。
吴侗虽然和爹爹没有话说,但体谅爹爹的难处,内心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他的爹。每次外出回家,他都要给爹爹带一笼爹爹最爱吃的灯芯糕。
这次回家,他就拐了一个弯,来到了龙溪镇。因为,爹爹最喜欢吃“金名”糕点店做的灯芯糕了。
吴侗对糕点没有多大的兴趣,但他喜欢到“金名”糕点店去给爹爹买灯芯糕。老板很客气,更重要的是,老板娘爽朗、大方,对他格外有一种母性般的关怀。
每次到那里买糕点,老板娘都会伸出她的圆润温婉的手,习惯性地多给他一块。边给他包扎糕点,边说:“多孝顺的孩子啊,我要是有这样的儿子就好了。”
这时,吴侗就在心里说:“那我就给你做儿子吧。”
他只是在心里说,而不敢讲出来。
一来二去,他们很熟悉了。有时,他的返家的路线并不经过龙溪镇,其他的镇上也一样地有各式各样的糕点卖,但他还心甘情愿地跑蛮远的路,去买她家的糕点。天黑了,就到镇上的客栈歇一夜。花的冤枉钱,他一点也不觉得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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