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一阵打骂声、嬉笑声,一群人隐入丛林中,不见了。
田之水又羞又恼,这些野姑娘,没规没矩的,看来这里的姑娘个个都不好惹。
岑郎坡上,几百上千的人来了,平坦的草地上,密集的人群并不混乱,有条不紊地组成一个一个对歌的“塘子”,男的一堆,女的一堆,不用谁起头,他们打招呼,问好,搭喧,都用歌来表达。这时候的姑娘们不野了,也不调皮了,一个个规规矩矩的,面若桃花,浇笑嫣然,或者含情脉脉,半紧张半害羞地悄悄在人群中搜索那早在梦中出现过的郎君。
看着满山满岭的人,田之水不禁有些发愁,怎么才找得到腊美呢?姑娘中,他唯一认识的就是腊美了。不过他又马上笑自己,你不是来收集山歌的么?来这里的人,哪个不是唱山歌的?怎么非要找到腊美?
田之水手里拿着本子和钢笔,跟在邓金名和陈胡子后面,哪里唱得热闹,就往哪里跑。
渐渐地,田之水发现,人们越来越多地往对面那个山坡集中过去。
他问邓金名:“你们唱得好好的,怎么都不唱了,要到那边去?”
邓金名说:“我们这个公鸭子声音哪里就算唱得好呢?那边坡上的才是唱得好哩,你听听,听到了没?那才是画眉的声音哩。”
田之水仔细地听了听,隔得那么远,虽不太听得清楚,却也感觉得到,一个姑娘的歌声,确实与众不同。于是,他们三个一起往对面坡上赶过去。
几个后生正在你推我搡的,商量着由哪个承头唱歌。他们那样子,个个都想承头,又个个都怕承头。
一个人说:“要是舒管事来了就好了,有他在,没有压不住阵脚的。”
一个说:“话也不是那么讲的,除了舒要根,还有王要根、刘要根哩。”
一个黑脸的后生看到邓金名,一喜,说:“邓金名才是真正的男人汉,灵鸦寨就看你的了。”
邓金名也不推辞,把黑色的头帕整了一整,望着对面唱了起来:
来到园中百花开,
邀妹同心砌花台。
要砌花台从地起,
今朝为着借带来。
田之水一边认真地记录着,一边问旁边一个后生:“你们怎么要给她借带子呢?借哪样带子?”
那后生大笑着对他说道:“带子?不是的,‘带’是妹崽送给男人的信物。”
那边参天的树林子里,马上有了回应:
听哥要跟妹借带,
心里害羞想走开。
走了几脚又打转,
离了离了又转来。
后生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起竖起大拇指,夸邓金名。
一会,那边的七八个姑娘,簇拥着一个白衣姑娘,从林子里转了出来。
田之水的眼睛一亮,叫道:“腊美,怪不得他们都往这边来,原来是你啊。”
身着白衣的腊美没有说话,而是用歌声作答:
燕子衔泥慢砌窝,
老师学会逛花台。
小寨没有绫罗缎,
一人送根花腰带。
后生们一听,噢吼喧天地叫了起来。为田之水高兴,也为自己加油。邓金名对田之水说:“你好有福气,一句歌都没唱,就得到那么多的‘带’了,捡了个大大的便宜。”
田之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也想不到啊,哈哈。你们唱,你们继续唱,我好记哩。”
后生们信心倍增,继续跟姑娘套近乎:
跟妹借带妹莫急,
是为和气不扯皮。
扯根头发架得桥,
因缘望靠这一回。
姑娘们接唱道:
哥要借带妹无法,
花花带子忘在家。
扯根头发当带子,
哥拿头发莫打滑。
两边的人你来我往,一首接一首地唱着,唱到一起来了。慢慢地,就出现了另外一种情形,一男一女对唱着,唱到一边去了,唱到树林里去了。
而腊美呢,竟然没有一个后生唱得过她,他们一个一个地败下阵来,很有些自知之明,只好放弃了她,找别的姑娘去了。
邓金名和陈胡子见田之水跟腊美认识,就丢下田之水,找自己的意中人去了。
四
此时,只有田之水和腊美两个人了。
田之水笑道:“你唱得那么好,难怪人家要叫你做歌王哩。”
腊美淡淡地一笑,说:“那是他们乱叫的。其实啊,刚才你也看到了,我们姐妹里头,唱得比我好的人,多着呐,那个穿红衣服的叫七姐,嗓子赛过画眉鸟。那个包花头帕的是桂花,画眉听了她的歌啊,连叫都不敢叫了。”
田之水惊讶道:“那么厉害啊。可惜舒管事没来,能和你对歌的,也只有他了。”
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说:“他那个破锣嗓子,莫丢丑就不错了。”
田之水的脑子里,只有那个大胆泼辣,快人快语的腊美,今天第一次看到她害羞的样子,心里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翻开本子,说:“刚才你们唱的歌太好听了,我记都记不快,好多都忘记了,你现在可以再唱一次吗?”
腊美说:“好啊,我们去那边弯唱,没得人家打扰。”
于是,两个转了一个弯,来到一片茂密的林子里,坐到青青的草地上。
腊美坐下后,并没有唱。田之水看她那个样子,以为是刚才唱累了,就说:“那边的一眼泉水,你喝口水再唱。”
腊美说:“我的口又不干,怎么要喝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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