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相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是公子与姑娘,捕快与苦主的距离。
苏白敛了眉眼,敛了心神,敛了一切纷繁的不该存在的念头,右手反手握住背后双钩钩臂,慢慢走进大门。
门里门外,一样的晦暗阴森,一样的空旷无人,和苏白记忆中的横尸遍地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见苏白停步凝神,慕轻寒便也站住了,手搭上腰间剑柄,不发问,只是静待着。
“和街上一样,尸体全部不见了。”苏白慢慢开口,声音沙哑凝重,“可是街上干干净净,这里却尚有血迹。”
天光黯淡之下,入目的也都变得阴森可怖。只见红木门后,是个不大的院子,院中只几棵要死不活的老树,余下的,便是青灰色石板和其上的斑斑血迹。
苏白向前走了几步,用脚蹭了蹭一块血迹,挪开,不过蒙了些灰。那些血迹顽强地与石板粘连在一起,颜色很暗,却触目惊心。
“苏家宅子是什么格局?”慕轻寒的声音在此时听来,愈加沉冷。
“我们所在,是前庭。”苏白目光渐渐从脚下移开,望向面前的宅子,门大开着,却看不清里头情形,像有阴风从里吹出,“这是主厅,该是用来接待客人的,不过我倒还真不知道来过什么客人。”
苏白语气似是讥讽似是嘲笑,继续往下说:“穿过主厅是苏家人的饭厅,后头才是苏家院子。院子很大,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虽然叫不出名字,却能看出绝没有重样的。北边是伙房柴房,所有仆役做工的住所,南边一排厢房,是我们小辈的屋子。再往前,东厢房住的都是父亲的妻妾。”
“苏家上下多少口人?” 慕轻寒听着,在心里勾勒了苏宅模样,问出口便暗自摇头,苏白怎么说也算是个大小姐,自不会清楚仆役下人的数目。他愣了愣,这才忽然意识到,这话问起来该问“你家”。只是潜意识里,却觉得无论传言中那个大世家还是这个隐居岭南的山野富户,都与苏白,格格不入。
那么她,应该适合哪里呢?
不想苏白想都没想便答:“我父亲是家主,妻八房,妾十五房,没名分的侍婢暂有七个,膝下五子八女,余下管家仆役等等加起来共五十二人,总共九十六口,不住在宅子里的唯有苏毅叔叔。”
似是感觉到慕轻寒讶异的目光,苏白低低笑了一声:“在这么小块地方呆了十八年,家里最闲的怕就是我,哪个人来了哪个人走了,怕也是我最清楚了。”
声音很轻,有点涩涩的自嘲意味。慕轻寒正想拍拍她的肩,却忽然想起雾溪街上的一番话来,不禁目光一暗,缩回了手。苏白却不知他想法,叹了口气,向前走去。
不过离镇数日,宅子自也不会破败到哪里去。顶多是多了一层薄灰,还有僵尸来袭时制造的几处混乱罢了。
然而这宅子模样,却让人打心里冒上一股子冷意。
苏白慢慢走着,穿过主厅饭厅,目光在红木的檀木的桌椅案几上流连又离去,却无法在那灰尘上留下哪怕一点的痕迹。
胸腔里的心脏,一点点地往下坠去。
那浸入心肺的阴冷感觉,不过是因为,苏宅也如雾溪镇一般,死了而已。
再怎么冰冷无情的人,也总归希望有一个家等着自己。那个家也许并不如何温暖,却至少很舒适。那个家里的人也许和你并不亲近,却至少是你的家人。
离家几天再回来,家里不会有什么变化。离家数月甚至数年归来,家里兴许已变了个模样,却依旧等着你归来。若出去太久,归来已不见家中人,至少屋中事物,能给人些家的记忆。
可是如今的苏宅,不是苏白的家。
苏白记忆中的宅子,和眼前暗红的血迹,极目的狼藉重叠起来。在这个宅子里,她被父亲冷落被姨娘斥骂被兄弟姐妹欺负,管家仆役也没给过她好脸色,少有什么快乐回忆。可是至少,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她总想逃离,却也总有一种奇异的感情将她捆绑缠绕在这里。
看了十八年的花圃,走了十八年的青石路,不过几日,便变得如此陌生。
不是因为没有人在,不是因为满目的血迹与狼藉。
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填满胸臆。
宅子死了。她过往十八年生活的寄托,死了。
那么,孑然一身的她呢……她又归属于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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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前院,本很寂静的庭院,忽然有了风声,从空中压下来,在空旷的院子四周徘徊。低沉又空茫的声音像是谁的低声啜泣或是轻声叫唤,在耳边咿咿呜呜。
苏慕二人从北边的仆役房开始,到东厢,再到西厢,一间间屋子地看过来,却没有任何异状。
正如所料一般,没有人,没有迹象。
关上最后一间苏白自己屋子的门,慕轻寒蹙紧了眉,慢慢道:“苏家,可有什么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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