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先前在祠堂里见到那个“先祖苏明河”的牌位,便隐隐已有所觉,此时听孟紫衣如此直白地说出来,慕赵二人连一个毫不知情的赫连,都是悚然一惊。苏家在中原武林享誉数十年,三代稳扎稳打不曾表现出丝毫问鼎野心,如此说来,其野心却当真可怕。
苏白却是未曾涉足江湖,纵是知晓武林旧事,也不过把它当作一桩故事。如今听来,倒非如何震惊,只是把故事里的事和自家结合起来,一时有种奇特的荒诞感。
孟紫衣看他们神色,显是猜到几人心中所想,挑挑眉毛,继续说道:“复兴魔教若只是个愿望,倒也不犯什么事。为了这个目的在中原武林发展势力,也无可厚非。反正等到野心揭露之前,苏家所为就算有肮脏手段,也不过跟那些武林世家相仿,旁人也指责不得。只是,我的小侄女,你爹的野心愿望,却比祖上几代都还要大得多。他想要的,不止是复兴魔教,他想要的,是整个武林整个江湖。”
女子的述说冷漠地在一片血腥与腐臭间铺陈开来,挟带着难以言说的凉意。苏白忽地想起在书上看到的故事。能记在书本里流传下来的故事,总是王侯将相,总是英雄美人,总是炽烈光明教人热血澎湃的。看着那些故事,只恨自己不能生在故事里,也做一个那般光鲜的人。
只是有时候,真实永远比故事来得晦暗来得不堪来得黯淡。那些泛黄的记忆陈旧却真实地铺展开来,却更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厚重。
孟紫衣说的,是真的。纵然言语里的恨意如何掩蔽那种真实的厚重,作为苏家子弟的苏白,却真切地知道,孟紫衣,没有说谎。
孟紫衣孩童般的声音依旧在清冷的空气中飘荡,每一个字都卷起几道波纹,细碎的涟漪开来,彼此影响,层层叠叠铺开一片又一片的波澜:“他的野心太大了,稳步在中原武林一点点发展势力,他这辈子也到不了称霸武林的那一日。他想到了苏明河留下的操僵尸虫蛊之术,几经选择,把注意打在了制造僵尸使其为之所用上。苏明河是一代奇人,屠苏剑法称霸武林,而巫蛊之术纵是在湘西岭南,也是可以睥睨苍生的高度。若是苏明河有那个心,他甚至可以操纵僵尸入主中原。纵使不能称霸,天下届时也定是生灵涂炭。苏正一辈子也到不了那个高度,他只有依靠着前人余荫,一点点地钻研。
“他的钻研,起先并不顺利,后来逐渐抓到了诀窍。但是他渐渐发现要想让死人成功变化成强力又听话的僵尸,还需要更多实践。大善人苏正便在绍兴开办了孤儿院,专收养那些无家可归的苦儿。而那些苦儿,很荣幸地一个个变成了大善人的僵尸。
“不过夜路走多总会遇到鬼。苏家树大招风,兼之这些勾当越做越大,也越来越难以掩盖,苏正便起了去岭南隐居钻研僵尸的念头。他明面上解散了苏家的产业,隐居岭南,又找了为他所控制的景家为他处理杂事,看似是归隐,实际上却怎么肯放弃在中原武林的影响力?那些产业和解散了的外姓家老,看似是分散到了各个势力之下,渐渐成为武林上的一股影响力,却因为身中剧毒,只要苏正说一句话,他们立刻便会尽其全力破坏江湖安宁。如此一来,苏正的好算盘打得当真是响当当,自己既能安心钻研僵尸,又能渐渐坐稳在中原的影响力。”
这一番话却在几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孟紫衣的话若是属实,那这数十年看似平静的武林其实不过是短暂的假象。
“怕了?哼。不过苏正那老匹夫如今已经成了怪物,自然也就拿不出解药来。雾溪遭变这等事,如今那些家伙定然已经知道了。不过知道又有什么用?不出一月,除非苏明河再世或是医圣出山,那些家伙立马会在家里化成一滩尸水,渣都不留下——我倒还真是个为民除害的大善人。”孟紫衣冷冷地看着几人脸上神色,嘲道,“不过这么多年苏正都没发动,也是因为他太高估自己的才智。没有师傅,也不是天才,那些繁复的操僵之术,又岂是十年二十年就能钻研得透的?岭南地僻,又多虫兽,他抓人自然也是更加畅快。雾溪镇上那些人,全是他雇来灌血池,搬尸体的,不知情的,怕也只有苏宅里那些日日做梦的妻妾,几个不受宠的儿女,还有当年苏谦的女儿苏青了。”
赫连闻言一震,抬头直视孟紫衣:“我娘?我娘,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孟紫衣不看她,兀自端详着自己的指甲。修长尖锐的指甲在她白嫩的小手上艺术品一般地展现着珍珠的光泽。她懒洋洋地答:“还能怎么死?一块块血肉分离拆散,撕碎了胸膛扯破了曾经孕育你的肚腹,安眠在不知道哪些僵尸的腹中,腐烂发臭了。你若说这个,我倒想起来,苏正这乌龟可是六亲不认。苏谦苏毅都是反对苏正干这等损阴德的事儿的,只是苏谦是个懦弱的种,被苏正废了武功,苏毅当年年少,在岭南阴湿之地呆了几日觉得气闷,便重回江湖闯荡去了,完全不知道僵尸这档子事。苏青也是个天真丫头,奈不住苦寒寂寞,独自出去闯荡。苏正却不怕他们生变,毕竟苏谦还在他手上。只是二十年前苏青嫁了毒药世家出身的赫连弃,让惊弓之鸟的老匹夫觉得惴惴不安,便故意向苏谦隐瞒了苏青夫妇携女回家的消息,并控制僵尸把那两位截杀在了官道上。唯有那个小女儿,被赫连弃缚在一匹神骏背上冲出重围,托付给了当时正在附近查案的老友秦封。只是二十年后,这孩子竟还会回到僵尸群中来,不知苏青和赫连弃,黄泉之下会有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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