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静立着,两行泪水顺着已经腐烂的脸颊滑落。然而那泪水的颜色,是血红。
没错,没错……杀了从小教导她如何做人的毅叔叔的,杀了唯一真正爱她的毅叔叔的,是她,是她。记忆里没有任何啃噬血肉的片段,吃掉毅叔叔的场景,却如烙印一般地烙在她脑海里,直到她重新拥有神智。她把手插入了他的肚子,转一下,然后掰开。取出最柔软的内脏,饕餮般地塞进嘴巴里。嚼一下,吞进去,血腥的味道在周围弥漫,于是她满意地点点头,再次伸出了手……烙在脑海里的场景中,毅叔叔自被从要害取出了血肉,便未曾挣扎分毫。他只是温柔地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她暗自喜欢了多年的非金非玉的暗红珠子去了下来,温柔地念了几个呢喃的句子,然后把珠子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她依旧无知无觉,一点点,啃掉了他最后的笑容。
“苏白啊,你吃掉了你最亲的叔叔,你叔叔,却把救命稻草留给了你。他最后挂在你脖颈上的那颗珠子,是苏明河当年偶然发现的巫蛊至宝,一代代传了下来。珠子有两颗,材质是天下尸毒最怕的冰蚕腹珠,又被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高人施了咒术。你的那颗叫做安魂,其中所含咒术能捆绑三魂,还有一颗叫做定魄,可以留住六魄。有了这两颗珠子,就算是中了多难以逆转的尸毒,也决计不会变成僵尸。人死七天之内,三魂离体,却还在尸体周遭不散,那颗安魂珠把你的三魂重新拉回了你的身体。只是重新清醒的你,带着吃掉了自己叔叔的腐烂的身体,却再也回不到从前——我说的,可对?”
对,当然对。只是“回不到从前”,这样轻飘飘的言语,实在不足以形容那样的绝望。安魂珠的效用是一点点开始的,她茫然地行走着,然后渐渐恢复了神智。
血腥的记忆仍然在她脑海里盘旋,她起初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却终是一点点明白了,知道了,绝望了。她拿起自己的银钩,叔叔送给她的银钩,一次又一次地割砍自己腐烂了却仍能感觉到疼痛的身体,直到身上再无完好的皮肤。她心里痛得整个人都好像要裂开来,便把银钩插入自己肚腹上那个最初的窟窿里捅搅。好痛,好痛,可是还好,这样就可以分散注意力,不去回忆灵魂的疼痛。
虽然神智清醒,却恍恍惚惚。她浑浑噩噩地到了毅叔叔的小木屋,神志不清地沾血写了求助的书信叫飞廉送出去,在木屋里的地板上蜷缩着,流着血泪,不知多久多久。
“很痛苦吧?自我厌恶吧?那又为什么,要从绝望中挣脱出来呢?明明已经烂掉了,又为什么要虚伪地掩盖自己的腐烂,然后,再去隐瞒欺骗,再去天真地以为自己还能得到信赖呢?”
她握着毅叔叔最后留给她的珠子,攥着他从前给她的银钩,终于从绝望中抽离。她脱下已经被血弄脏的艾绿裙裾,套上黑色衣裳,用墨蚕纱盖住自己裸露在外的每一分皮肤,带上熏香的荷包遮掩住腐烂恶臭的气息。
白丫头,人活一辈子,要懂得自我开解,别什么事都挂在心上。
白丫头,坚持你自己的,别管其他人怎么想。
白丫头,我要是那天不在了,你别给我哭哭啼啼懦弱成这个样子啊。
白丫头,我对你没什么要求,只要做好你自己,就好了。
毅叔叔直到最后,也都还是微笑着。她会去地狱赎罪,偿还她的一切罪孽,就算永世不得超生,可是在那之前,如果辜负了毅叔叔的期望,到了地狱,他也只会更生气的吧?
所以,所以。再给她一点时间。她要确认那个恋慕了多年的人是否还活着,她要杀了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她要在最后的一点点,不算生命的生命里,点燃十八年来没有一点光彩的生命的火焰。
她只是单纯地,想再看那个人一眼。只是坚定地,想要揪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夜夜,她行走在旷野上,分不清方向,一次次,她击倒僵尸,那些自己的同类。她的身体渐渐难以忍受地腐烂着,她无数次地清洗自己的身体然后抱头痛哭,最终,连原本的洁癖,都已经麻木在腐臭的气味中。
“秦大人当真培养了几个好孩子呢。同伴,啧啧,多美好的词语啊。只是小侄女啊,我干净清白的小侄女——已经烂掉的你,配的上吗?你敢问问他们,你,配的上吗?”
同伴。就算是还是原来的苏白的时候,也是多么遥远的一个词啊。简简单单两个字,却代表着并肩作战的信赖与支持。
不过是燃烧自己的最后一点坚持,她如何也没想到竟会碰到他们。漫不经心却关切着她的赵自酌,交谈也不过寥寥几语却说相信她的赫连,还有一路上一起经历了许多,在苏宅里让她的心抹去了阴晦的,慕轻寒。
十八年来,第一次拥有,朋友。十八年来,第一次如此珍惜生命。十八年来,第一次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十八年来,第一次没有任何自卑,渴望跟一些人,携手而行。
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人告诉她,想要跟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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