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又有个人过来了,来人是镇上一家染坊的老伙计,姓贺,叫贺大,虽然他身量与常人无异,但南音“贺”“武”不分,犹如“王”“黄”不分一样,所以镇上人将他唤作武大郎。武大郎也是光棍一条,家就安在染坊。但他有个老姘头住前面的一条夹弄里,所以他两边都住住。冒辟尘常见他,也算老熟人了。
“喔,吃老酒!”武大郎向冒辟尘招呼道,又指指东屋问,“陆师还未回转来呀?”
武大郎这两日路过门口,每次都问陆子矶,他说是下乡去收布,要买几粒蛇药。冒辟尘摇摇头,这会儿他巴望武大郎马上走人,但武大郎直勾勾地看了一眼摆在门槛边上的酒坛,在门口磨磨蹭蹭地不肯离去。
这武大郎也是镇上出了名的酒虫。兜里实在没子,他会剥下身上的褂子,卷巴卷巴递过去,换酒喝。不过这厮倒从来没在冒辟尘这儿蹭过酒吃,这镇上有些人见冒辟尘一吃酒,就凑上来毫不掩饰地看着他的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只有抿上两口,才满脸放光地兴冲冲离去。他如不让一让,那人就坚持不渝地看着他喝尽最后一滴酒,方才怏怏而去。而武大郎却从未如此下作,每次见冒辟尘在里头喝酒,打个招呼便匆匆而过。
同是酒道中人,一向自大的武大郎今儿定有难言之隐,想必是手头吃紧异常,而酒虫又在喉咙口抓挠,才会如此这般地不顾脸面了。看看天色尚早,于是冒辟尘用筷子指指方凳上的酒菜,极其真诚地向武大郎邀请道:“一道吃一碗!”
冒辟尘抓起酒坛满满地给武大郎斟了一碗酒,并伸出手道声“请!”。
武大郎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一愣,连忙蹲下身,一迭声地道谢,而后哧溜一声,那碗酒便下去了一小半。
冒辟尘指指小菜道:“用菜。”
武大郎面红耳赤地夹起一箸菜,大口送入,边嚼边极诚恳极认真地对冒辟尘道:“你这样大气的人,镇上寻不出一个!”
冒辟尘不置可否地笑笑,继续劝酒。
“我老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好人,我看人很准的,你一被警所捉进去,我就同人讲,王庄杀人案要是你干的,我就把头割下来!”武大郎一仰脖又喝完了第二碗酒,一脸讨好地说,“有人说你点阴,像个杀胚,我就同他吵,人不能貌相的呀,在这个镇上那些个相貌堂堂的,看上去善人一个的还少吗?其实有多少乌龟贼强盗,你知道吗?哼,害得你吃了一通冤枉苦头,听人讲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好肉,啧啧!伤算好了?”
第153节:誓 约(6)
“谢谢!”冒辟尘点点头。
看到郝妹提着那只两层的长方形篾盒过来了,冒辟尘站起身来。
这几天,郝妹派她的男人连续来了几回,拎着那只带盖的篾盒,篾盒里头盛着几样荤菜。她自己也到他这儿来过两次,但每次都是一脸的不自然,一进屋就把小菜,一样一样地摆他桌上。说不上两句话,站一站就走了。冒辟尘看她,她不看他,冒辟尘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钱袋的事之后,她第一次上门,就再也没有对那事提过半个字。但从她的眼里还是看得出,她想让他给她一个解释:他有何仇有何冤,要对那个老头下这样的毒手。但他一字不提,看着她在失望中怏怏离去。
在令他备受煎熬的这几日里,虽则他一再告诉自己,这个女人会守信的,可他还是一再动了出逃的念头。嚯,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现在是再不担心这女人会做出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来了!
冒辟尘示意武大郎继续吃酒,但武大郎连连摇手,知趣地立起身来,千恩万谢地迅速离去了。冒辟尘离开他门口的酒摊,招呼这个看起来愁肠百结的汝家娘子进门。看到她一进来,眼光溜向东屋时,不等她开口,冒辟尘就对她说道:“不用担这分心思的,他能有么事?他就是干这个的,祖祖辈辈都在荒山野林里同蛇打交道,没事!”
郝妹的脸腾地红了。这几天,一想到小豹子,她就坐不住了。到了牛郎中这儿,她就老想着看看他回来了没。
“不管咋说,是我们家的原因……走这么多天……没有一点消息!”郝妹支支吾吾地开始解释。但她还是一口咬定,她之所以上这儿来,主要还是他冒辟尘的缘故。她男人和她实在无以回报他冒辟尘对他们女儿的救命之恩,他们想日日给冒辟尘送几样下酒的小菜。
不过她私下里承认,当今世上,她最不愿见到的人,就是眼前这个牛郎中。可是,她两天不来,蒲包老太和邻舍就会催她:“好去看看了呢,这样的好人,大恩人!房间嘛帮他拾掇拾掇,扫扫弄弄,再看看衣裳要不要汰汰,还有被头帐子呵啥的。啧啧啧,单身男人呀,你怎么过意得去!”
哼,似乎现在她郝妹不过来帮衬一把这个牛郎中,他身上屋里就会爬出蛆来!似乎现在她郝妹不亲自过来,送送吃食,看看牛郎中日子过得咋样,她就是忘恩负义,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蒲包老太甚至还嚷着,要亲自来照管牛郎中的生活,最后被她生生拦下了。根发旁边一爿烟纸店的老板娘,前一日在山塘街撞上她,直接要她将小芬认牛郎中做干爹。触,不管什么原因,认一个残忍到可以把人剜眼割舌的人,给猪牛羊这些畜生开膛破肚,挖肉割卵的人做干爹,她宁肯跳起身来就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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