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怨_胡蜂【完结】(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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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替天官作传,不能不写这位她心仪已久的高梦轩。这次天官回乡,高梦轩随行,她原本以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但她从汉口上船后,高梦轩极不合作,或者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干脆缄默不语,使得她轻易不敢再找他说话。

  鲁美伦走出舱门做了一个深呼吸,也伏在船栏上,眺望这温和而又湿润的夜空。

  侍卫去驾驶舱传天官的口谕时,高梦轩不由得冷笑一声。

  去年天官的兵舰南巡至荆州,时值夜半,且风雨交加,加之驶行过速,与上行的招商局客轮互撞。客轮当即下沉,溺死乘客七百余人,而兵舰也负伤停驶。落在江中劫后余生的旅客欲登舰求生,都被天官的卫戍兵士用刺刀逐退。这个长江航线空前的天大惨案发生后,他天官迅速换乘护送舰,鼓轮疾驶而去。

  每逢大战前夕,天官在内定几个旅几个团作为供奉在大捷祭坛上的牺牲时,眼都不眨。这会儿,老百姓的葱姜蒜不知触及了他的哪根神经!

  “矫情!”高梦轩极端厌恶天官的这一表演,他知道天官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上舱的那个美国女人。

  高梦轩不是要认“一将功名万骨枯”这个死理,但天官将一个个鲜跳活蹦的血肉之躯,仅仅视作棋盘格上的木兵木卒,完全无视这些生命的存在,这使他深深厌恶。恶战来临之际,天官总是这么几句:“豁出去,先拉两个团上去,不行,再摆一个旅!就是死再多的人也要给我拿下!”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高梦轩越来越厌恶天官,但一俟他对付出极其惨重伤亡代价取胜的战役稍有异议,便会遭到天官的叱责:“哼,君子远庖厨,造作!怕死人,领什么兵打什么仗?玩什么勺子?打仗就是拼人性命,书生意气!”

  高梦轩最为无法忍受的是,天官在攻城略地中对待无辜平民的那种屠夫式的暴行。每每高梦轩因顾及平民百姓而对守城之敌围而不打时,天官总是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给我砸,砸它一个稀巴烂!畏首畏尾,怎么跟个小脚女人一样?顾虑这顾虑那,就是不顾虑江山社稷得失?!什么百年老城、千年古镇!投鼠忌器是兵家大忌,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那些大帅怎么就不可以为了体恤那些个平头百姓,顾忌这些所谓的历史文化名城,开门缴械?怎么偏偏是我,得有这个义务?”

  天官前脚刚离开前线指挥部,高梦轩后脚便对天官的随行将校这样说:“这种为了山头为了地,为了那些箱箱柜柜、坛坛罐罐的婆娘,也配说江山社稷!何为社稷?古代帝王祭土神祭谷神,为社稷。之所以有此一祭,因为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说一千道一万,仍是为求人道。社稷,就是为天下求福报功。‘王者不忘社稷,君之道也’,此君之道,即指人道。不以人道为本的君之道,不以人道为本的江山社稷,天下人要它又有何用!”

  “说这话的不是你高梦轩,这个人得死三回!”洪士牧后来这样告诉过高梦轩。

  高梦轩早就意识到他与天官的分歧根本不是用兵之道。日积月累,他和天官的积怨,非人力所能化解。两年前的渡口之战,围城三月,全歼徐大帅五万守城官兵,但却有二十三万平民就此殉葬。满大街的残垣断壁间,老人妇孺的尸骨堆积如山,血流成河。高梦轩在巡视依然硝烟弥漫的战场时,终于忍无可忍,冲天一怒。他对随从说:“大多数战争,都是一种不义的战争。操纵这架战争机器的人,无不出自于‘江山轮流坐’这样的一己私利,不论他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从那天起,高梦轩便被褫夺了兵权,永远告别了他胯下的赤色坐骑。

  赋闲之后,他愈来愈强烈地感到,他深深地眷恋着那片他少小离家的故土。但是他也极为清楚,他将会在天官身边就这样以老终生,绝对没有解甲归田的这一天。

  甲板上的人多了起来,有好几个张扬着嗓门说话的人向他这边走来,慷慨激昂,指点河山。高梦轩厌恶地扭过身,慢慢走到一边去。在这一船赳赳武夫、文人墨客和天官的幕僚中,他没有一个交心之人。唯有洪士牧,他觉得还有些缘分,什么都可以聊聊。

第184节:伏 击(8)

  “高兄,还不歇息呵!”洪士牧穿着一袭青绸长衫,从舷梯上走下来,老远就和高梦轩打招呼。

  从他的声音中一听便知,这人是个长期伏案之人,声气轻弱喑哑。洪士牧目前是天官的文字秘书,曾是《京都日报》的总编,京城一大才子。刚才,高梦轩上去看过他,他正在奋笔疾书。船离汉口,洪士牧一直在为天官起草去桐镇王家祠堂祭祖的一篇祭文。

  “呵,终于弄完了?”高梦轩问道。

  “将就吧,正看哪!”洪士牧道。

  高梦轩知道为天官起草文稿,是一件极其烦难的事情,不雅不行,但雅了更不行。

  “给你猜个谜语。”洪士牧见依然一身长衫马褂的刘阁佬走过来就这样说,“妓女罢工,打一名词。”

  “哦,这个好猜!”肥头大耳的刘阁佬凑过来说。

  “那你说说看,说呀!”高梦轩一脸严肃地看着油汗满面如灌肠的刘阁佬。他十分鄙视这个无知无畏的刘阁佬,料定这个只有一肚子油水,很快便会被天官任命为外交次长的肥人猜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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