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怨_胡蜂【完结】(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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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不出,就擦掉了!”

  “那这香烟壳上的题呢?”周教导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阿德感到腹中一阵绞痛。

  “你平时算术成绩怎样?”周教导心平气和地燃着一支烟。

  “一般都能及格。”阿德绞尽脑汁在想怎么着才能蒙混过关,他的声气很弱,耷拉着脑袋瓜。

  “这张卷子,看看施艳林先生打多少分,73分!那再加这两道应用题你该得多少分?91分,91分明白吗?卞德青同学,你能解释一下吗?”

  “那两道,我做不出。”

  “说出来,你怎么弄到全部试题的?你是个聪明人,施艳林先生说你做人一直正正派派的!”

  “那两道应用题,我真做不出来。”阿德抬起一高一低的两条眉毛,疑疑惑惑地看着周教导。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很不识相,见了棺材也不落泪,这样你要完蛋!”周教导用指关节敲击那烟壳,这孩子的这种眼神令他愤怒至极。但他的声音又低八度:

  “现在说,还来得及……”

  “……”阿德垂下头去。

  “看起来,你什么都不准备说了?”

  “……”

  “回去,回家去。叫你家长到学堂来一趟,走吧!”周教导将他推出办公室。

  阿德的脸皱缩成团,他本能地拉住门框。

  “走!”周教导面孔铁青,又猛喝一声。

  阿德哆哆嗦嗦地松开手,迟迟疑疑地走了。

  铃声响起来,阿德身后是一片欢声笑语的大浪涌动。

  阳光炽烈地普照大地,一团白云心急火燎地驶向远方。一群小鸟从阿德头顶呼呼掠过,欢快地鸣叫着直插天空的深处。阿德满目哀伤地走在路上,他再也不愿回到这座学堂,也不愿回到家里,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阿德下意识地远远尾随一个挑着一担箩筐的人,踏着一条咯噔乱响的石板路向镇外走去。

  望夫塔赫然在目,远远看去如同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农妇落寞而又憔悴。阿德每次一看见宝塔,心里总是怅然若失。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长大了,离开这个镇子,有没有人也会那样日日盼着他归来。

  阿德走一段,看一眼宝塔,看一眼宝塔,走一段,直到一点儿看不见为止。

  前面是一片废墟,远看过去仿如一个愈合的创口,但残垣断壁碎砖瓦砾又如累累疤痕高低起伏的创面,依然触目惊心。十几根粗大的六菱形石柱拔地而起,昂首指天,和七歪八倒相互交藉的石梁石门窗框一起,透出几分凶神恶煞般的狞厉。虽然风风雨雨几十年过去了,但那些条石上的石槽石榫,居然还残留着当年被烈焰炙烤灼烧的赤褐色的痕迹。

  听镇上人说,这一带原来也是大街小巷,很有些人气,叫司空坊。因三十多年前一把冲天大火,这儿就此败落下来。那些全须全尾逃出来的人家,一口咬定:火是从司空家大院开始烧起来的。这个司空家,上上下下主仆百十口子,没有逃出一个人。

  曲老先生当时要他们小心火烛,引出司空坊大火话题时,仰首捋须,怅然叹道:“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往往鬼哭,天阴则闻。”

  曲老先生前面那些话,阿德不甚了了,但“往往鬼哭,天阴则闻”,他懂,于是心里头瘆瘆的。

  司空坊也常常是他们的车轱辘话题,阿钟诅咒发誓地说过几次,有一年,他和他爹乘夜船路过这儿,真真切切听到废墟深处传来一个小女孩呜哩呜哩的哭告声:“天老爷呵,快点打雷打杀伊啦吧……”

第34节:试 卷(4)

  他妈妈的,这个阿钟只要一说这档子事,就全成了他亲历亲为的了!不过,讲这事的不止阿钟一个,所以阿德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到这儿来野上一野。

  阿德别过脸,看着远处一座大石拱桥。他绕过废墟,急急走开。

  “哎——”一个硬硬的声音猛扎扎从废墟中转来。

  阿德大吃一惊,转过脸去。

  一根从瓦砾堆中斜刺里翘起的石梁上,蹲着一个敞胸露怀的中年农人,一圈的草胡子。那是一个拉屎的人,像一只大鹫,威风凛凛。

  “草纸有■,来一张!”草胡子斩钉截铁地说。

  “没有!”阿德干干脆脆地说道,他讨厌那种口气,跟欠他似的。

  草胡子骂句娘,又像只大鸟一样地倒腾双脚,移向石梁触地的一头,拔一把狗尾巴草擦腚。

  阿德感到背后似有一股隐隐的压力,慢慢转过头去。

  一个瘦身男人,冷峭的脸上交叠着的红疹子,透亮发光。阿德一眼认出来,这是花山头的牛郎中。牛郎中盯着提着大裤腰的草胡子,眼中透着寒气。

  “这是干啥?”草胡子束着裤带,大步走出废墟,惊诧地望着牛郎中。

  牛郎中默不作声,目光越过草胡子落到荒草凄凄的院落中。

  “野地里拉拉野屎呀,又不是你家门口。这样看人做啥,我又没有惹你,真是吃错点啥了……”草胡子频频回首,一路上怒声怒气地嘀咕道。

  阿德连看牛郎中两眼,这个跑乡的牛郎中的眼睛让他害怕,怪不得汝月芬要怕呢!于是阿德也赶紧走开了。他走出去很远,回过头看看,那牛郎中还戳在那儿,像那些笔立的石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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