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月芬走在阿德身边,沉默不语。
“你是在想桑林那边的蛇?”阿德问。
“你睡着了,做梦吗?”汝月芬没接阿德的话,抬起黑晶晶的双眸道。
“做,一倒头就做。”阿德道。
“如果一个人有时一睡着就做各式各样的梦,在梦中她能去她愿意去的任何地方,见她想见的任何一个人,做她想做的任何一件事,你信吗?”汝月芬神情幽远地说。
阿德不以为然地笑了:“你说的这个‘如果’是不存在的,要是那样,这个人,还是人啊?”
汝月芬沉默一晌,便什么也不说了。阿德突然意识到他的回答有点问题,似乎没能完全闹明白汝月芬话里的意思,但他又琢磨了一下,还是不知道这问题在哪里。
一条小河横断了他们的去路。对岸有大片雪白的芦花,像些忧伤的纤纤女子垂首沉思,有几分怆然的样子。他们沿河走去,想找到桥和摆渡的船。阿德不明白汝月芬为什么又变得冰冷起来,他几次都想同她谈谈梦,自己做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梦,但她都缄口不语。
“你是不是想到明天到学堂,就不快活了?”阿德涩涩地问。
“不全是。”汝月芬轻声轻气地说,“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药,吃了睡下,就再也不做什么梦了!”
第53节:奇 毒(4)
想到自己有时做的那些无助、伤心或者恐惧得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梦,阿德深有同感。他温热地看了汝月芬一眼。
“哎,你都做些啥梦呀,把你弄成这样的了?”他一脚踢飞一块土坷垃,土坷垃扑通一声落入河里,溅起一朵水花。
“有的梦会连着做很长很长时间,有时也是一夜乱梦,醒了啥都不记得;有的时候,以为自己一夜无梦,但过后碰见啥事就想起来自己曾经做过这样一个梦。”汝月芬淡淡一笑。
“不想说就别说!”阿德故作满不在乎地又去踢前面有半截埋在泥里的砖,但那块砖居然纹丝不动。突然,他想起前两日做过一个与哈松恶斗的梦,无论怎样发力都不能向哈松冲出拳去,弄得他咬碎钢牙。醒后,一口牙都生痛生痛的。他马上问汝月芬有没有像他那样无用武之地的情况。
“别说冲拳了!”汝月芬苦笑道,“就是撕张纸也不成。”
“真是苦杀!”阿德不知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汝月芬。他放过那块砖,冲上一个小坡向前探望寻路。
小河平静舒缓地向前流淌,曲折的河岸没有桥和渡船的影儿。有一个和阿德差不多年龄的男孩,斜刺里从对岸水中一棵老柳后哗啦哗啦走出来,拿着一张赶网在捕捞小鱼小虾。不远处,有一个牧童牵着一头摇头摆尾的水牛,大踏步地走在田埂上。
阿德又向他们逃出来的那片桑林回望,桑林成了一抹墨绿色的飘带,影影绰绰的。那大蛇的事亦真亦幻,仿佛是很遥远的一片记忆。阿德让汝月芬等着,顺坡而下。
那男孩不时地捡拾网中蹦高跳的鱼虾,随手投入系在腰间凸字形的竹篓里。阿德问那个抬脸看过来的男孩,就近有没有桥和船。
男孩摇摇头,扑闪扑闪眼睛看看走上坡来的汝月芬说:“这是你的小家主婆呵,你们镇上的人也兴这个?”
“去你的!”阿德心里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快快地跑向汝月芬。走过来的汝月芬脸上飞起两团红晕。
远处的农舍已经冒起烧晚饭的炊烟,日头也已慢慢西沉了。
“你说咋办?太晚了回去要骂的!”汝月芬问。
阿德一听心头一沉,今天再晚回去麻烦就大了。
“游过去!”他向那裤腿卷到大腿根的男孩看一眼对她说。
“只有游过来了,一过河,用不了多少辰光就能到镇上。绕回去,你们就走到明儿早上去吧!”男孩的声音从湿气浓重的河面传过来,显得重重的。
“那衣服裤子不要全湿掉了吗?”汝月芬急眼了。
“咳,赤膊,衣服‘踏蜡烛’托过来!”男孩朝阿德眨眨眼又添一句,“这有啥,乡下大人都这样,小孩更没事了。”
汝月芬满面通红,一屁股坐在河岸上,忧伤地望着那一岸芦花。
阿德和汝月芬僵持着。
“再会,你们慢慢商量着,回去吃晚饭啰!”男孩走到岸上收拾好家什,幸灾乐祸一笑,走了。
他们眼望着男孩一路上甩着渔网上的水,慢慢地消失了。
“你到后面去脱,再扔出来,我又不会看的!”阿德不容分说地指着汝月芬身后那片灌木,然后背对她先脱去布衫。
“我自己托衣服过去,你先下!”汝月芬咬咬牙站起来。
“行吗,自己托?”
“没啥不行的!”她声音决断地走向灌木丛。
阿德蹲下身子,费劲地脱去裤子,将衣裤卷作一团遮盖羞处,朝灌木丛回望一眼,飞一般地跑进水里。啊哟,水真凉!他高高地托起衣服,向河中央走几步,然后使劲踩水,露出上身。他们管这叫“踏蜡烛”。并拢双手双脚,头上脚下,从高处直直地往水里跳,那叫“插蜡烛”。阿德、金山和阿钟他们过去在暑假里几乎每个下午都在河里游来游去,踏踏蜡烛插插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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