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阿七终于抽冷子,用力一犟,一溜烟蹿到巷口。沿途他一路拳头将几个小孩砸得吱哇乱叫。
“你这卖屄货!”烂阿七腮帮子几个指印清晰可辨,他对娘尖着嗓子叫道,接着又对郝妹喊,“你们一家全是卖屄货!”
郝妹满面绯红,心生悔意。她真不知道烂阿七无良之至。
“捉住了,剥你的皮,要么你再也不踏进家门半步!”烂阿七娘作势追几步,拍着腿说。
“你以为我高兴再回这个破家?从今天起,你们休想再见到你爷了!”烂阿七边跑边骂,一会儿便出了巷口。
“这畜生,让他爹回来再收拾他。”阿七娘对郝妹摇摇头,龇出粉红的牙龈笑眯眯地说。
郝妹大眼瞪小眼地瞥一眼烂阿七他娘,急忙反身回屋。她急急跨过门槛,气恼地碰上半扇黑漆墙门。
过门厅,里面便是一方长长的天井,天井一侧有一口带盖的双眼老井,井边的粗石板地面,蒙着一层潮气,湿糟糟的,令人有几分腻味。郝妹一屁股坐在门厅的藤榻上,吐出一口气,一对藕节似的白胳臂交叠着置于腹前,幽幽地看着天井墙脚的条石缝中的一蓬竹节草。她感到乏味至极,大清早沾身晦气,被烂阿七动了头皮。
郝妹眼睛突然一亮,她看见一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小蚂蚱高翘着腿关节,伏在竹节草的叶面上做沉思状。一抹浅笑滑过郝妹的嘴角,她不自觉地向前探出身,仔细地盯着那只小蚂蚱。小蚂蚱尖头瘦身、生青碧绿,形如一粒小小的燕麦。
“豹哥哥,马呀牛呵啥的,都可以吃燕麦,人为啥不好吃燕麦的呀?”小郝妹甩动朝天辫,蹲在几棵在风中摇曳的燕麦前问。
圆头长身的小豹子龇出雪白的牙齿,嘿嘿嘿地笑了。
“马呀牛呵吃草,你为啥不吃草?”宋老三将自个儿颈上项圈转一圈又转一圈。
“草不可以吃,燕麦可以吃!”郝妹怒气冲冲地说。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宋老三不甘示弱地说。
“我说可以就可以,我说可以就可以……”郝妹带着哭腔一声比一声高地叫道,她边说边挺着肚皮推着宋老三。
宋老三在一堆泥团上绊了一脚,他往后退一步,一个飞脚踢在郝妹黑胖的小腿肚上。
“豹哥……”郝妹捂腿倒地大哭。
眯着眼抬头看天的豹子,眼睛由长而圆,放出两朵毫光,两手一绞一飞,宋老三立即一头栽在地底下。郝妹止住哭声,一骨碌爬起来,缩头缩脑地立在豹子一侧。宋老三爬起来,抹抹下巴颏,悄无声息地走了。走出很远,宋老三两手拢嘴奋力一喊:“豹子、郝妹触屄喽,触三万一千两百次……”喊毕,拔足狂奔而去。
豹子和郝妹脸红脖粗,迅速闪开,分立两侧。他们小归小,但知道猪马牛羊发情交配的事。
“硬要吃,也是可以吃的。”豹子后来正色地告诉郝妹。他捋下一串燕麦粒,拍入口中,嚼一嚼。郝妹翘出兰花指,摘一粒燕麦,又一粒,捏进嘴里。她细细辨辨味儿,没有麦香,一股草味,还糙牙糙舌。郝妹呸地吐掉渣滓,嚯嚯嚯地笑了。
豹子嘴角沾一抹青白色的黏液,嘿嘿嘿地笑了。
一只大拇指粗的老蚂蚱,驮着碧绿如燕麦粒的两只小蚂蚱,无事生非地在他们前面的草丛中蹦高跳。瓦蓝瓦蓝的天空,有两片雪白晶亮的云儿,悠悠然随风飘荡而去。
第7节:出 世(6)
豹子在小连庄那会儿,连大爷家的老四见了她再不找茬寻事了,这是她最舒心的一件事。从前,一旦要路过老四家门口,她的心里就乱乱的了。不过,这个老四从那晚起,再也不会动辄要给人一只卵吃了,他永远不会再炸翅耍横了。
连大爷的五个儿子、四个媳妇、三个孙子、两个孙女在那个晚上,全死了。死者个个眼球暴突,七窍出血,耷拉着血舌。大家伙说他们这是被人勒杀的,但只有老四像是被人扎扎实实掼翻在屋后河滩上的一块大夯石上,摔得肝胆皆裂。而连大爷自己则被剜眼割舌,捆成粽子,倒栽葱插进他自家门口的那口粪缸里,活活呛杀。
连大爷一家被灭门的事,惊动了四邻八乡,连镇上也来人了。镇上警所那个叫王兴国的警长,手里握着一只黑牛皮钱袋,向连二婶问东问西。他手里的皮钱袋,显然是一只女式钱袋,袋外有银丝缀成的一只翩然翻飞的凤蝶,做工很是考究,但袋口的边缘有些磨损起毛。这袋是在连大爷的屋里发现的,袋的绳结已被生生扯断。但没人知道这钱袋到底是杀手的,还是连大爷自己的。郝妹盯住黑牛皮钱袋看了半天,她打心眼里喜欢这只钱袋,尤其是袋上用银丝缀成的那只翩然翻飞的凤蝶。她被施警长他们请出门外时,还不由自主地向它看了好几眼。
连二婶张牙舞爪地追着王警长带来的那个年轻人说,她搜遍了两楼两底的角角落落,说他大爷那只带铜锁的楠木盒不见了。连大爷积攒了一生的钱财,全在那只宝盒里。
连大爷是小连庄唯一接济过郝妹一家的人,因此爹爹虽然仍在病中,仍然撑着身子来了一趟。爹爹和人到河滩看过后,回到连大爷家的灵堂里说,那个老四,根本就不是人杀,这世上没有人有如此神力,会把一个人高马大足有一两百斤的精壮汉子给掼成肉饼。他当时这么一说,把一屋子的人都听得心里毛扎扎的,他们谁都看得出杀胚老四确乎是被活活掼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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