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等到上课的预备钟敲响了,汝月芬还是没有出现。他面色铁青地和阿钟一齐向学堂跑去,边跑边不舍地回头朝后望。忽然,阿德眼睛一亮。他和阿钟让过那些跌跌撞撞向大门速奔的同学,停脚立等汝月芬。
汝月芬过来了,她疲惫而又忧伤的样子,让阿德有点心痛。阿德迎了上去,阿钟也情不自禁地跟过去几步。汝月芬微微地向他俩点点头。
阿德本来还一直想同汝月芬说说在警所,他如何帮了一记牛郎中的事,同她分享他把老甲鱼和施警长他们耍了一耍的秘密。但此刻,他啥也不想说了。他碰碰汝月芬的胳臂问:“还好吧?”
汝月芬下意识地轻轻拍拍阿德的手背,低声道:“快走吧,要迟到了。”
“他妈的,都到这分上了!”阿钟瞅见阿德、汝月芬碰来拍去,不由得大为震惊。
学堂主楼一侧的那间高高在上的钟楼的洋铁皮尖顶,在阳光下仍旧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金属光泽。他们三人随大流,向学堂走去。
被烟熏黑了的红砖尖顶的大门上还能依稀看出“耶稣堂”三个字,但大门里前院原先的地砖,却已面目全非,地面坑坑洼洼,显得七高八低,一片破碎。从主楼中央一直延伸开去的那一溜半圆形的门洞里,一眼可以看见后院的草坪和几棵湿漉漉的冬青树。
学堂的院墙里探出一棵百年古枫,临近校门的外墙地上,有许多张泛出星星点点胭脂红的枫叶,被千万只脚践踏得支离破碎。两个值日生奋不顾身地在一双双急速迈进的脚下,清扫着落叶和零零碎碎的杂物。
一进大门,阿钟对汝月芬说:“鞋扣开了。”
汝月芬低头看了下,蹲下身去扣鞋扣。
阿德忽然眼前一黑,猛抬头,只见女施先生站在了他的面前。女施先生的镜片上有一团白光,他看不见她的眼睛。教美工音乐的万先生站在她的边上,她那一头鬈发,仍然瀑布似地垂泻在肩头。
万先生笑吟吟地看着阿德,眨眨眼睛,向他示意赶快鞠躬行礼。阿德连忙去拖汝月芬,但已经晚了。
“如此无礼,我从前真是错看你了!”女施先生厉声对汝月芬说道,“见了先生该怎样?假装系鞋扣,好嘛!那事我已经给足你面子,当众说你一个字了?你倒好嘛,现在有事也不报告,不请假,眼里还有先生吗!”
汝月芬直起身,茫然地看着女施先生。阿钟吐吐舌头,敷衍地鞠一躬,一溜烟似地逃了。
“汝月芬确实不是故意的,她的鞋扣是真的自己脱开了。”阿德往前一步说。
“我问你了吗,卞德青同学。你这算英雄救美?我还没问你呐,你昨天下午从警所出来,到哪鬼混去了?”女施先生目光逼视着阿德。
“我看日头已经西夕了,就再没有到学堂。”阿德嗫嚅道,“汝月芬病了,确实病得很重。”
“一口一个汝月芬,汝月芬是你什么人?我看你小小年纪昏了头了!”
女施先生的话直戳阿德的心尖,让他羞恨难言。有几个男生弯过来看热闹,女施先生怒目而视,他们一缩头,推推搡搡地走开了。一走远,他们便相互用指尖猛捣对方额头,大声道:“我看你小小年纪昏了头!”
阿德将目光朝向那一轮红颜尽失的白亮白亮的太阳,头顶心一撮翘立的头发在微风中轻轻抖颤着。汝月芬咬着嘴唇,静静地看着那个扣了一半的鞋扣,脸上雾蒙蒙的。
“走吧,走吧!”女施先生面孔通红,大力挥手。
阿德、汝月芬一前一后地垂着头,走向通往教学主楼的甬道。
“我的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人都不像个人样哩,现在搞得像小夫妻似的,出双入对,这样下去,还了得!”
女施先生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到阿德耳朵里,他知道这一天算是毁了。汝月芬目光凄然地掠过教学主楼的尖顶,看着青翠的山峦后那一抹飘带式的白云。
“原来我很看好这个女生的,人又漂亮聪明又懂事。不知道居然道德品质成问题,偷这次考题。喏,为这个也是一脸好人面孔的男生作弊。”女施先生对万先生说。
“这考题怎么被伊弄出来的,还没来得及问,是吧?”万先生神秘地问女施先生。
女施先生大力摇头,恼怒地答道:“我咋想都想不明白,除非伊不是人是妖怪,有妖术!”
汝月芬一哆嗦,眼睛闭上了。她的嘴角挂着一丝凄恻的微笑,飘飘摇摇地从阿德身边走过去。
第85节:怀 疑(7)
阿德第一次萌发出想永远离开这所学堂的念头。
课间操的铃一响,几乎每一个人都闹出一些个动静急急地奔向操场,徐先生一脸亢奋,站在司令台上将那枚铜哨吹得叫人心惊肉跳。
阿德、汝月芬一前一后地跟在女施先生的身后,迎着呼啸的人流向办公室走去。看着大家嬉笑雀跃的劲道,阿德对这个女施先生是痛恨无比。
“呵呵,立壁角呀,立壁角!”有两个小同学在过道里的人堆中幸灾乐祸地欢呼道。女施先生眼光往那儿一扫,那两个小同学立即变成一双缩头乌龟,眼睛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阿德觉得太阳穴两边的筋突突突地抖动了起来,他眼睛仔细地将这两个混在黑压压的人丛里的人找了出来,揽到眼里,并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记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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