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人领施朝安穿廊过厅,七折八拐,一路上,并未遇见什么人,就到了春熙堂。站在门口的渔园总管王四海看到施朝安进来,向他冷冷地点点头,便走开了。王四海是王伯爵的远亲,施朝安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记得王四海跟着伯爵做事了。他一向与这位眼睛长在额头上的渔园总管很是生分,在桐镇大街上碰见,也就这么一点头,便各走各的道。施朝安觉得这位胖大的渔园总管通常比王伯爵还王伯爵。
堂屋内,清凉宜人,但阴气凝重,几件高大厚重的红木家具使整个堂屋看上去有点像座地宫。
王伯爵拢一拢一丝不苟的满头黑发,放下烟枪,从卧榻一侧起身。卧榻另一侧坐着的中年男人则抽着纸烟,他面如重枣,但红得有些异样,红中泛青,像只铁锈蟹。可目光如鹰似隼般的犀利,透人心肺。
十几天前,王兴国陪着这位一脸阴沉的京城客人,对施朝安说,这位李镇公李先生是京城内务部的,到桐镇来办案子,他施朝安要无条件地满足李先生的任何要求。不过,这位李镇公后来只是找过他几次,摸了摸整个镇子的情况。
桐镇是一个重要的水路码头,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也有些客边人赁屋落脚桐镇,李先生的注意力似乎都在新近出现在桐镇的陌生面孔,和在桐镇赁屋落脚年把的这一类人身上。王兴国告诉过他,对李先生的事,一律不要过问。但除了前两日,他们抓走了一个刚刚在王家祠堂路口租房子住下来的客边人,并没有通告他而外,只要是从镇上带人到望江楼去问话,李镇公总要让那个杨标来知会他一声。
那个杨标,人高马大的,长着一张长圆形的面孔,应该是李镇公最得力的手下。施朝安十几年前已经过世的叔父在省城做捕头时,杨标曾跟过他叔父一段时间,虽没有师徒名分,但却有师徒之实,而叔父当年还在省城镖局做事时,他施朝安也跟叔父学过几年拳脚,所以说起来,与杨标还有同门之谊。杨标一到桐镇就来找他了,后来,他又陪杨标在镇上转悠了几天,处得极其愉快。他俩都觉得彼此甚是投缘。
看到李镇公在,施朝安即刻想到,是不是伯爵要李镇公了解那两个被人勒杀的小孩的案情,帮他搞定此案。王兴国一说到这个案子,马上着急上火,肝火很旺,他想那是伯爵给了王兴国压力。那俩孩子爷爷在族内的身份,再加上桐镇的舆论民意,施朝安感到伯爵关心那俩孩子的命案,胜于其他任何案子是正常的。不过,如若真让李镇公插手这个案子,那是他施朝安求之不得的事,他急于想脱下这条血布衫。
看到施朝安走进厅来,李镇公便起身告辞了。这让施朝安大感意外,同时也有些失落。伯爵离座起身,亲自将李镇公送出堂屋,说话中李先生长李先生短,显得极为尊重。
这时,一个面目清秀的女仆走进堂屋,收走了烟具。大烟,伯爵抽也可,不抽也可,一直未能成瘾,这也是他引以为豪的一件事。初出道时,他开得头一爿店,便是烟馆。朝朝暮暮,来的都是亲朋好友,有钱给钱,没钱先欠着,而且王伯爵自己也常常陪聊陪抽。故而这头一宗买卖没有维持多久,烟馆便关门大吉。后来天官投军后仗越打越多,官越做越大,伯爵的生意也水涨船高,越做越好。施朝安出任警所的警长时,伯爵已如蛟龙出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伯爵回转身来,让他在一厢的圈椅上坐下,又吩咐下人泡上茶来。这才向他发问王庄和那两个被人勒杀的小孩的案情。谈起那俩孩子,伯爵脸色异常凝重,得知此案没有任何进展,伯爵显得非常失望。施朝安立马浑身不自在起来。
“你说那俩孩子的命案,不像是仇杀,而应当是带有偶然性的突发事件。”伯爵那对黑森森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施朝安。
“是的,一开始,我是这样想的。”施朝安垂下眼皮,不敢再看伯爵的眼睛,只是把向王兴国分析过的案情又讲了一遍。伯爵的脸色有所和缓,似乎认可他的分析,这让他有点高兴。但突然间,伯爵话头一转,问起了王瞎子一案。
“那么,那个什么瞎子的事情,这几天有什么新的说法没有?”伯爵低头呷了口茶,眼睛从茶碗上探出来,神情显得有几分怪异。
第98节:渔 园(8)
施朝安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没料到伯爵会问王瞎子的事。王兴国认为,杀王瞎子完全是个意外,没人会专门要杀王瞎子这样的人!他听都不要听有关王瞎子的案情,在他看来,王瞎子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虫豸。
但伯爵既然问起来了,施朝安立即如实向伯爵作了汇报。不过,身上那张纸条,他没说,对伯爵说条子的事,他觉得很可笑。他从玉佩说起,包括王瞎子老娘说的话和阿耿伯被害之间的联系,统统告诉了伯爵。伯爵听到他说王瞎子和阿耿伯之死是同案犯所为,竟愣了一愣。那惊愕的表情虽则是转瞬即逝,可还是让施朝安看见了。
王兴国当着警所那么多人嘱他施朝安放下王瞎子案,全力以赴去办俩小孩一案。王兴国的做派,一直使他认为伯爵对那俩孩子的命案,极为关注。但这会儿,他意外发现其实伯爵对王瞎子命案的关心程度,竟远远在王庄兄弟大佬和那俩孩子的案子之上,虽然伯爵在尽力掩饰这一点。这不禁令施朝安大惑不解。而他也看得出精明过人的伯爵,知道他的疑惑,可是却不作任何解释。这越发让他深感困惑了。虽然,伯爵最后还是将话头转到王庄兄弟大佬和那俩孩子的案子上,但他吃准了,王瞎子案,是伯爵招他来渔园的唯一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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