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像一小团棕色的云,从洞里飞了出来,它们在六月明丽的阳光下混乱地盘旋飞舞了几秒钟,又进去栖息了。
它们都是些没有头脑的东西,两三分钟以后,就全然忘了那个狂吠的入侵者,又回去睡它们的觉。它们用后足把自己吊在粗糙的石灰石壁上,用翅膀裹起自己小老鼠般的躯体,就像老妇女们的披肩。
库乔小跑着离开了。它又抖了抖自己,无助地用前爪抚着受伤的鼻子。血液已经开始凝结,干成一个小块,但还疼。狗类的自我意识相对于它们的主意识是很强的,库乔对自己现在的样子觉得非常恶心。它不想回家,如果它回去,它三个主人中的一个——那个男人,那个女人,或那个男孩——就会看见它对自己做了一件什么事,很可能就会叫它坏狗。而且,就在现在,它确实觉得自己是一条坏狗。
所以库乔没有回家,它只是去了坎伯家和加利·佩尔维尔家(坎伯家最近的邻居)的地产的“界河”——一条小溪。它趟着水,艰难地向上游走去,它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开始在水里打滚,试图去掉那肮脏、潮湿的石灰石带来的仍然新鲜的臭气,它努力要去掉那种环狗的感觉。
逐渐地,它觉得好些了。它走出小溪,抖了抖自己。一瞬间,水汽四溅,空气中出现了一道彩虹,清纯得令它屏息。
坏狗的感觉在消退,它鼻子上的疼痛也在消退。它突然想回到那片宅子,看看那个男孩在不在。它已经对每天早上接走那个男孩,下午三四点又把他送回来的那辆黄色大校车习以为常了。但是上个星期,那辆校车——它有闪亮的眼睛,肚子里满满是叫嚷的孩子——没有出现,那个男孩一直呆在家里,他经常会到谷仓里,和那个男人一起做事。可能黄色的校车今天又会出现,也可能不。它想去看看,它已经忘了那个洞和蝙蝠翅膀恶心的气味,它的鼻子现在也一点不疼了。
库乔的胸贴着高高长起的草,很容易就穿过了北场。
它在不经意中惊起了一只鸟,但没有去追它。它已经完成了今天的追逐,也许它的脑子已经忘了,但是它的躯体还记得很清楚。它是一只圣叫·奈特狗,正值壮年,五岁,几乎两百磅重。现在,1980年6月16日的上午,它身上埋下了狂犬病的种子。
七天以后,在离罗克堡的七橡树农场三十英里之外的波特兰,有两个男人在市中心一家叫做黄色潜水艇的饭馆会面。黄色潜水艇的特色是有各种各样上等的英雄三明治、比萨饼和用黎巴嫩小袋装的山茱萸。在店的后面,有一台弹球游戏机,计数器上贴了一个标牌:如果你能吃掉两个黄色潜水艇恶梦,你就白吃,这行字下面的括号里是一句补注:如果你吐了,请付费。
平时,维克最喜欢吃的是黄色潜水艇的一种肉球英雄,但他怀疑今天能吃到的,只是一阵暴晒。
“看来我们要失球了,是不是?”维克对另外一个人说,那个人对面前的丹麦火腿显然没有什么热情。他是罗格·布瑞克斯通,当罗格·布瑞克斯通看着食物却没有一点热情的时候,你就知道有什么巨变就要发生什么了。
罗格重两百七十磅,他一坐下来,你就着不见他的腿。一次多娜和维克在床上,在一阵“娃娃家”式的咯咯笑中,多娜告诉维克,她觉得罗格的大腿一定是在越南被打掉了。
“我们真苦命。”罗格承认,“真他妈的太苦命,你甚至不能相信,维克托老伙计。”
“你真相信这次旅行能解决什么问题吗?”
“也许不能。”罗格说,“但如果我们不去,我们肯定就会失去夏普的帐单。也许我们能挽救一点什么,闯出一条生路。”他咬了一口三明治。
“关门十天会给我们造成很大的损失。”
“你觉得我们现在不也在遭受损失吗?”
“当然,我们正在遭受损失,但我们至少可以到肯尼帮克海滩去拍那些书籍商的场景了。”
“萨莉可以处理这些事。”
“我很怀疑萨莉能不能处理好自己的爱情生活,更别提这些书籍商的场景了。”维克说,“但就算她能处理好这些事,约尔精选越橘系列也还等着我们去做……卡斯考银行和信托业……你还要去见缅因房地产经纪人联合会的那些头头——”
“喔——喔,是你。”
“去你妈的是我。”维克说,“每次想起那些红裤白鞋的家伙,我的头就要炸。我总是想跑到农橱那儿抽出一块夹心板按他们。”
“总之没什么,你知道没什么。他们的帐单没有哪一个够得上夏普的十分之一。我还能说什么?你知道夏普和‘小孩’想要和我们两个都谈谈。我给你订张票吧。”
一想到这十天的旅程——五天在波士顿,五天在纽约——维克就会微微出一身冷汗。
他和罗格曾经一起在纽约的埃利森代理处干过六年。后来维克把家搬到了罗克堡,罗格和奥尔西亚定居在邻近的布里奇顿,相隔十五英里。
维克不愿意回首往事。他觉得自己过去从来没有丰富地生活过,从来没有真正弄清楚为什么要活着,直到他和多娜搬进缅因州后,这一切才发生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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