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星光蓦地被遮住,他的眼睛被笼罩在黑夜中,寒寒微闪。抬起头,那个少女面色苍白地站在他身后,身躯颤抖。他若无其事地收起联络器,重新埋回泥中,末了还不忘在翻动过的土地上栽上一棵安息香作为伪装。直到消灭了痕迹,才直起身,拍去手上的污泥,淡淡道:“你都看到了?”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好容易才从齿间迸出一句话:“你……你到底是谁?”
“帝国特殊任务行动组55届学员,代号89757。用你们的话说就是间谍。”
“帝国……”少女后退了一步,从出生起就铭刻在火星人骨髓中对帝国的痛恨和畏惧倾盆袭来。
“是啊,帝国。”他掀去风兜,让稚气的孩子的脸显现在清如水的夜色中。“你不会不清楚帝国的苛酷,如果要去告密……”
这句威胁的话反而勾起了少女的愤怒,她上前一步,冷冷道:“你以为我会被帝国吓住,由你们杀死同胞……”
他截断她的话。“你不害怕,那些孩子呢?他们的生命就比那群叛党廉价?”森然杀意突地出现在那张年幼的脸上,说不出的可怖。
“你……”她陡然明白了,全身的血液倒流。
“那些叛党自然有完美的假身分可以暂时躲过追杀,那些孩子呢?当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冲突的时候,你们火星人必定先抛弃个人吧,可怜的孩子,五十多条人命就这样被同胞当烟雾弹抛出,还要戴上为国为民的大帽子,真是虚伪啊。”他越说越轻,带着宛转的余音,袅袅不绝,少女的眼神微微有些涣散,他不禁冷笑,些微的催眠可以更容易说服听者。“不要小看帝国的劫杀能力。那些叛党又和你有多大关系呢?而那些孩子却是朝夕相处,叫你姐姐的人,美雪,伊阿宋,慎也,还有小小的芭比芭比,她才三岁半,你忍心这样看着他们死吗?”
夜风中,少女纤弱的身躯微微颤动,凋零的花枝般可怜堪惜。她才15岁,比他还小上几岁,面对这样的抉择委实太过残酷。他莫名浮起一点怜悯,这时,教官的话骤然在脑海中炸开——“你的心肠不够硬”——针般扎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疼,他忘不了话里的蔑视和那冷冷的目光,好像在看着一个已死的人那样毫无情感。理智回到身体里,他喝道:“选择好了吗?18条和50条人命你到底选哪一样?”
不防被他的喝声吓醒的少女凝了片刻,身躯突地委地,伏身呜咽,哀哀的,仿佛天空中迷路的幼鸟,不知今后何去何从,只能振翅哀鸣。
他松了口气,她已经作出了选择。
她的手指痉挛地抓着大地,似乎要把悲愤传达给地心,泥土和安息香的碎片从指缝中溢出,污了她的手。
从此,那纯净如淡纹纸笺的手心将染上血腥的颜色,终其一生也无法将之洗去,就和他的一样。
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感到丝毫满足,反而有淡淡的悲哀,像有只蚕绕着心脏吐丝,一丝又一丝,绵绵无绝。
6
旷野中孤零零地立着一块墓碑,粗糙的石质碑面上一片空白,没有刻下一个字说明在坟中长眠之人的名姓身份。
那黑衣的女子立在碑前已经好一会儿了,夜幕初降,微微有了些寒意,她幽幽吐了口气。
“神父,记得你以前给我讲过个故事。一辆火车高速驶向岔道,其中一条岔道上有六、七个孩子在玩耍对火车的来临一无所知,而另一条岔道上只有一个孩子,无论把火车扳到哪条铁路上都会有悲痛的母亲为孩子流泪。你问我会怎么做,我想了很久,然后选择了把火车扳向只有一个孩子的岔道上。”
记忆中,神父的脸色静谧地像森林深处的湖泊,看不出一抹涟漪,他轻叹道:“孩子,生命不是可以叠加的,七条生命并不比一条更可贵些,一位母亲的悲痛并不比七位母亲的更轻些。你知道神会怎么做吗?”他虔诚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神会转过身去,怜悯地闭上眼睛。在神的心中众生都是平等的,生与死,机会均等。”
神父的话还萦绕在脑海中,如今听来却让她有种平静的愤怒。她笑着摇头:“我不是神啊,神父,做不到那么慈悲。”那真的是慈悲吗,脱离了人性,慈悲也变成了虚伪。她只是个普通人,在灾难面前总想做些什么,挽救些什么,哪怕只是徒劳。
她蹲下身,在碑旁徒手挖了个坑,从衣袋里掏出了那副支离破碎的眼镜,埋了进去。撒上最后一把土,她望着墓碑,轻声说:“神父,我把美雪带回来了,请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冥色渐浓,女子的身影慢慢模糊,很快融入了火星沉沉的夜色中。
——托斯卡纳
酒客们放肆的嬉笑中,“安娜苏”的门吱呀开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被星光拖长了映在走私贩子们的脸上。
喧嚣暂停,片刻的寂静后,有人率先放声大笑。“这里可不是小娃娃该来的地方,还是回去吃奶吧。”众人哄堂大笑。
那个穿黑色斗篷的孩子神色淡然,径直走到角落里。“一杯雪水。”他吩咐侍者,顺手拉下斗篷的帽子。
侍者怔楞了一下,半是为那个孩子无畏镇定的态度,半则是因为对方奇怪的口味,。他刚要回答店里并没有雪水供应,一只蔻丹盈盈的手拦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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