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足够多的时间弄清这个问题。”孩子的眼睛清澈如水,却看不出是否有些微的怜惜。
“我只是有些奇怪,帝国最高法院的法官真的以为我可以活到服满140年苦役的那一天吗?”
“你不用担心,知道冥王星的狱卒是怎么做的吗?他们会把你的骸骨立在牢房里,直到刑期满再用布袋装了找个地方随便埋葬。”
她的思绪渐渐悠远。“死在冥王星……相比之下我更愿意死在托斯卡纳,那里距离火星更近些。”
“你怨我救了你吗?”他轻声问。
芭比芭比离去后,她带来的两名荷枪实弹的大汉赳赳而入,执行对叛徒的死刑。枪声扫过囚室,倒下的却是其中一名大汉,他浑身鲜血淋漓,双眼死死地瞪着同伴,直到倒下的那一刻还不能相信现实。安娜苏倚靠着墙壁,来不及躲闪,被鲜血喷了满脸。鲜血流入口中,温热咸腥,她的身子突然簌簌抖动,不是害怕,而是她终于明白了,如果面前这个人是夏浅草的人,那么组织里还有多少个这样的人?是否这些年来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他的手掌中跳舞?他是冷眼旁观还是拊掌大笑,笑她的自不量力?
“你暂时不让我死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从来猜不中你心思,哪怕再过十四年也是一样。”被救的那时她就一节节枯萎,风过扬灰,不留痕迹。身存心死,留下个躯壳与他对答。“也许我该谢谢你,其他人都判了死刑,我的140年苦役算最轻的。”
“安全部从不干涉帝国最高法院的判决。你要谢就谢自己吧。”他无动于衷,乌沉沉的帝国军装上换了金质肩章,表彰近期剿灭火星叛党的不世功勋——3万颗头颅换来的功勋。
“我?”
“你。”他望定了她。“安全部的确没有干涉最高法院的决断,但安全部可以给法院提供有关于你的资料,比如说十多年前你曾帮助帝国摧毁了火星叛党的联络据点。”
女子怔愣片刻,突然从嬴弱的身子中爆发出大笑。“原来我能活下来,靠的是叛徒的资本啊。原来终我一生也脱不开叛徒的影子……”她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水,仰起头问他。“但如若从头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的,对不对?就算明知徒劳,我还是会这么做的,对不对?”
他握住她的手指,抚着还残留着她泪水的地方,不知为什么,他的身体竟然微微颤抖。“如果我告诉你不算是真正的叛徒呢?”
“骗我。”她说,神色中有种近乎天真的凄楚。
“当年聚集在儿童村的叛党共18名,再加上儿童村的工作人员5名,共23人,可是那座坟墓里只有22具骸骨。”他握紧了她的手。“最后那个人还活着。他供出了叛党的计划和同伴,然后在帝国的庇护下好好地生存着,良心无疚。这次叛党躲藏在天马星系使团舰艇中企图偷渡,安全部时间拿捏地刚刚好,等叛党全数聚齐后才出兵围堵使团舰艇,人赃并获,天马星系使团亦无话可说。这些,还多亏了那个叛徒的情报。叛党蛰伏十多年谋划这个阴谋,帝国也同样隐忍不发,静等十多年,只为一击得手。而你,不过是其中一枚恰巧被碾成齑粉的棋子——棋子又有什么资格抱怨自己的命运?”
“你错了。”她低下头,反握住他孩子似的手。“我是被这只手碾碎的。”
“你恨我。”他用陈述事实的口气淡淡地说。
“对你而言这重要吗?”她木然地把脸颊上濡湿的头发拨到耳后,露出尖俏的下巴。“难道我恨了你,你就会为此内疚?不,你不是这样的人。对夏浅草而言,只有有利用价值和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不是吗?”
探视时间结束了,狱警打开铁门,女子站起身,脚步被镣铐拖得有些踉跄。“等等。”身后那人唤住了她。“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他的手里拈着两股发丝。一黑一红,黑色兀傲硬朗,红色纤细柔婉,发丝正中打了个死结,从此不能离弃。她眼尖,瞥见发丝上粘着一些干涸的血迹,乌紫乌紫,是某个年轻生命最后的踪迹。她的喉咙似乎被人扼住,难以成声,良久才低低地回答:“那时,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有个人能让我终生不悔。”
“那现在呢?”
现在?她蓦地笑了,双手死死地攥紧了自己。“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答案。”
男孩的瞳孔中倒映出她支离破碎的笑颜,他却仍旧好整以暇地问:“下一次又是什么时候?”
她想了想。“也许140年以后,等我从冥王星回来以后……即使只剩下骸骨,我也会回来……”
“好。”帝国的高级军官淡淡颔首,仿佛他们定下的是个明天的约会。“我会一直等着你,等着你回来,哪怕140年。”
离开监狱,已是傍晚,地球的一月末寒意侵入骨髓,副官连忙为他披上大衣。飞行器腾空起飞,他支颐望着窗外越来越遥远的地面,若有所思。渐渐地,那双水色眼眸合拢,收敛了穿透人心的视线。副官以为他睡着了,正松了口气,突然听到他低低地吩咐:“那两股头发……不要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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