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仍然照了姿势,说:“人说:草蛊婆的蛊虫,不放就会害死自己:给树放蛊,能捱三个月;给别人放蛊,能捱一年;给亲人放蛊,能捱三年。如果不是被抓了,我还能活上十几年。”
龙伯说:“吃同一块田里的谷,喝一个源头的水,何苦非要让自己带上这莫须有的帽子?”见她不吭声,龙伯好生相劝:“伍家当家的死了,难得李易不嫌弃,与他做了夫妻也是一桩美事。”
李易听得感恩涕淋,他娘却骂开了:“当年她嫁了伍家的,就是嫌我们家李易不争气,如今我们李易出息了,又要来盘回头草,贱人,你羞不羞?”
穗穗隐约觉得她含骂了自己,只觉得头重脚轻,连退了几步。
李易垮了脸,像是炒糊了的茄子,说:“我要的婆娘,得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娶的,别人说不得!”她娘吃了一惊,瞪着眼睛还想说什么,却被儿子抢白了:“就是我亲娘也不行。”
树下蹲着的男女老少,响了叫好声一片。
李易懒得理这光景,甩掉了锁着他的胳膊,扯了嘶哑的嗓子,唱了山歌:
阿妹落泪哥心疼,
有心问来无人答。
天上的太阳火辣辣,
晒得阿哥心口疼
扯一把树叶好乘凉,
叫一声妹妹泪两行。
拜完菩萨拜老君,
赶快换了那背时的毒太阳。
他娘拿他没办法,转而去求龙伯。龙伯说:“儿女的婚姻,做长辈的横加干涉,和那买卖婚姻有什么区别?更何况,那是你嫡亲亲的儿子,你都奈何不得,我又能怎样?”说完过了那藏人的树荫底下,对众人如此训道:“责罚蛊婆,向来严肃的很,祖上有哪户人家是你们现在这般嘻嘻哈哈,如此放肆?还不该快给我回去!”
有人油的很,向龙伯打着哈哈:“我们是来乘凉的,与王倩没关系。”
龙伯冷笑道:“山上的树多着呢,怎么偏偏选了这一块?如果是想来陪王倩,我也叫人将他绑了,送到那太阳底下,晒去几层皮。”
众人知趣而散,唯有那李易的亲娘仍在骂骂咧咧。有人劝她:“你也歇口气吧,要是你儿子真娶了她过门,你也多条路走啊!”这才堵了她的嘴。
穗穗见众人渐行渐远,不觉松了一口气,却突然双目漆黑,晕眩随即袭来。黄博吓得面如土色,抱了穗穗直唤其名。龙伯见状,忙给穗穗看了脉象,说:“不碍事,有些中暑,再加上气急攻心。去我那里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黄博看了天色已有暗色,担心家人着急,说:“这情景,什么时候能醒来?如果不能赶在天黑回家,我怎么向家里人交代?”
龙伯留他不得,便问了家中住所,借了他一辆摇摇晃晃的拖拉机,又嘱咐那开车的汉子务必要将他们送回。
穗穗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之间,踏上了颠簸的回家之路。迷迷糊糊听得那嘶哑的山歌还在继续,眼泪情不自禁溢了出来。
穗穗娘早在吃午饭的时候就发觉这两口失踪了,如果是去游山玩水,就由他们去,年轻后生有哪个不贪玩;如果是去看这蛊婆的热闹,也不打紧,不能保护自家的婆娘黄博就不算条汉子!但回头还是要说他们两句的,不然他们没规没距惯了,那天犯了祖宗章法也不晓得。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还不见他们人影,穗穗娘有些着急了:这两个孩子,怎么野得家都不回了。桌上的碗筷摆得周周正正,她却两眼紧盯门外。
一阵噪音由远及近,穗穗娘细听,骂道:“又是那喷黑烟的聒噪车!”却要顺手关了门,只听得黄博叫了声:“娘,帮忙开开门。”穗穗娘大喜,扯了门,训斥的话还没说上嘴,就见黄博抱了穗穗下了车。穗穗娘知是女儿出事了,心如刀绞,凑上前问了:“这是怎么了?”穗穗听见娘的声音竟睁了眼,黄博说:“没什么大事,说是有些中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放了穗穗,他又急忙出了门,谢了开车的师傅。
穗穗担心娘亲责怪黄博,勉强起了身子,说:“不怪黄博,是我逼他去的!”她娘虎眼相瞪,待到黄博低头沮丧进来时,还是不软不硬训斥了几句。
等她娘走后二人却是相视笑了出来,笑过后,穗穗想起来先前的忧愁,问道:“李易能和王倩在一起吗?”
黄博宽慰她:“会的,一定会的。”
穗穗娘也不在瞒他们了,仿佛是怕他们忍不住好奇,又去跑那几里地,若是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也主动往家里带。
第四天,娘却没有再提那蛊婆。
穗穗看着娘的脸色低沉,便小声向黄博打探。黄博看着她的眼睛,缓缓的说:“王倩死了。”
死了?怎么会死了呢?穗穗泪眼婆娑,黄博的声音显得那么遥远:“第三天下午,咬舌自尽了。”
怎么会这样呢?穗穗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还有好日子过吗?李易的情歌还在耳边,那么痴情那么痛心,她怎么舍得这样的痴情种,撒手而去呢?
王倩死了,中午,龙伯还去看了她,下午要给她松绑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咬舌自尽了。斜阳血红,像是王倩用她身上鲜红的液体渲染而成。李易抱着她的尸首恸哭不止。却有人不知好歹,说要扒了她的裤子,看看蛊虫是哪样。众人不齿——这和糟蹋闺女有什么区别?
李易亲手葬了王倩和他夭折的儿子,与其陪葬的,是这孤儿寡母仅剩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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