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朵拉呢,我该说她些什么好?在女修道院志愿者的外表下,她有着位斯普廷(Grigori Efimovitch Rasputin,俄国僧侣,他声称自己拥有神力,并逐渐赢得沙皇皇室的信任,是沙皇尼古拉二世朝廷中最具权势的人物,最后遭暗杀而亡——星云注)般的力量,她是成熟老道的神学家,却没有陷入神秘主义的窠臼;她是一位激昂而狂热的领袖,决不是白日做梦的空想家——那些夸夸其谈者们的抱负足以使圣彼得和圣保罗的功绩加在一起都黯然失色。毫无疑问,她正如莱斯特在这个世界的野人花园里采撷的任何花朵一般优美迷人,完全是上帝创造的辉煌杰作。她有着乌鸦羽翼般的浓黑头发,微微翘起的双唇,细磁般精美的双颊与林间宁芙一般活泼的肢体。当然,当莱斯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马上就感觉到了。那时我已经来到纽约,离他非常近,我知道你那时也在附近。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两个都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接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雾霰之中,从世界上凭空消失,仿佛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你是他的雏儿,所以无法倾听到他消失的那一刻降临下界的那种完美的缄默。你不知道他是如何彻底抛弃了万事万物在他心中激起的细微回音。
我知道这一切,后来我提议我们得去照顾深受伤害的朵拉,这样多少可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她的父亲死于一个英俊的金发吸血怪物之手,但她却成了他的忠实伴侣和朋友。她对此一定大为震惊。帮助她应付继之而来的夜晚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怖之事层出不穷,她父亲的死被发现了。他那肮脏污秽的一生一度成为全世界媒体的一桩神秘而轻率的谈资。
那时候我们把她父亲苦心收藏的无数十字架,雕像和圣像都搬到这栋房子里南面的房间,我冷漠地搬运着那些圣像,仿佛我从不曾深爱过那些珍贵的宝物。那时的事情回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那时候我为她悉心打扮,穿上在第五大道的时髦店铺里买下的一件合身的老式红色天鹅绒外套,他们所谓富于诗人气质的绣满蕾丝的纯棉衬衫,羊毛质材的黑色丁字裤,还有闪闪发光的高筒皮靴。这样体面的穿着足以陪伴她去指认她父亲被割下的头颅。它被安放在巨大的停尸间里,那里人头攒动,荧光灯幽微地闪烁光芒。那时的事情回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在二十世纪的最后十年里,任何年龄的男人都可以留长发,这对于我来说毕竟是一件很方便的事情。
于是那时候我梳理好丰美卷曲的长发,并破例把它们清洗干净,我只是为她才这样做。那时的事情回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那时候我们坚定地站在她身边,她几乎瘫软在地,需要我们把她架起。她短短的头发垂落下来,露出长长的颈项,似乎完全被迷惑魇住。她倒在我们怀里,为她父亲的死伤心流泪,与此同时,还带着病态般的狂热智慧向我们抛掷一连串冷静的问题,询问我们究竟有着怎样邪恶的本质。仿佛把我们这些吸血鬼条分缕析地解剖一遍,就能够使她更加逼近那危害着她的身心健康与圣洁灵魂的恐怖中心,就能够让她那可怜可悲,丧尽天良的父亲死而复生。那时的事情回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不,事实上她不是祈祷罗杰能够起死回生,她深信上帝的全知与仁慈。此外,亲睹一个被砍下的头颅毕竟是一种强烈的震撼,那个头颅被冷冻起来,在它被发现之前曾经被野狗咬过一口,我们被禁止碰它,这幅景象甚至对于我来说也很少见。(我还记得验尸官的助手严厉地警告我说,我年纪实在太小,不适合目睹这样的景象。她还以为我是朵拉的弟弟呢,多么可爱的女人啊。或者我偶尔也该在人类的官方世界中出现一下,以便被大家看作“真正的演员”,而不是“波提切利的天使”,像我在不死者的世界里被一贯认定的那样。)朵拉梦寐以求的其实是莱斯特的归来。除了莱斯特那个白马王子的最后赐福,还有什么能够帮助她从我们的法力中摆脱出来呢?我矗立在高层公寓的茶色玻璃窗前,遥望第五大道上厚厚的积雪,等待着,并且和她一同祈祷。假如我的这个夙敌离弃人间,这个伟大的地球该是多么的空空荡荡啊。在我那愚蠢的心里,我想他的消失之谜总有一天会像奇迹一般水落石出,它会令人悲伤,但并不带来什么损失。自从很久以前我和主人永远分别的那个威尼斯的夜晚,我这个人总是被抛在后面,这么多年来只是在装作犹自苟延残喘方面学得聪明了一点,这一次我多少也会从他的经历中稍稍得到一点启示罢。我其实并不为莱斯特担心。我别无所求,只是希望他终有一天能够回来,给我们讲述他的天方夜谭。莱斯特经常会讲述这样的故事,没有人能像他那样夸夸其谈地讲述自己那些荒谬的冒险。
我不是说他根本就没有和人类交换身体。我知道他确实这么干过;我不是说他根本就没有唤醒我们可怕的母后阿卡莎,我知道他确实这么干过;我不是说在法国大革命之前的那些浮华岁月里,他根本就没有把我们那个迷信的集会彻底摧毁,我告诉过你,他确实这么干过。
但是他叙事的方式简直能把我逼疯。他总是把每件事都联系在一起,仿佛那些偶然的,突发的可怕事件事实上都互相关联,可以被串在某条意义重大的线索上。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其实这些事实本是跳跃的。他自己也知道。但是他得把故事叙述得流畅而富有戏剧性。
52书库推荐浏览: [美]安妮·赖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