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发愣,细想那场景,忍不住也笑出来。
“我去寻狐娘子,跟她说明,她笑得花枝乱颤,要我允件事情,她也就罢了。”
狐娘子说,她前几年度雷灾的时候,得一户平常人家庇护。她有心还人情,刚好那户人家的孩子有小灾,但狐娘子故人师门的不肖弟子插手了,她两下为难,请郎先生去帮个手。
“那户人家,开着机车行。那孩子稀奇,居然是聚虫的体质。”郎先生满眼惊叹,“没聚别的,就聚瞌睡虫。所谓相生相克,孩子是聚虫的,爹娘反而是克虫的,在家呢,万般皆好,但出了大门,就一路聚着瞌睡虫,走到哪睡到哪。”
这本来是小问题,顶多是上课打瞌睡罢了。白天睡饱了,晚上睡不着,倒也能用功,成绩不算太坏。
但有个江湖术士却把事情说得严重无比,说他跟了鬼怪,得要办法事消灾。家里人不懂,又看术士说得有来有去,也慌张了,就花了大钱办法事,没想到孩子精神越来越差,连家里的人都开始打瞌睡,精神不济。
只好花更多钱求神拜佛,闹了个鸡犬不宁。
“…这些修道人是修些什么东西?”我觉得很无奈。
“认真装神弄鬼,一点都不懂,那也只是讹诈点钱财。”郎先生叹气,“一知半解,似是而非。若不是狐娘子交代别伤他,还真的干脆给他个痛快。用驱鬼的方法驱虫,反而越驱越多,弄到会传染呢…”
“瞌睡虫会传染?”我吃惊了。
“会呢。你没发现,一个人打呵欠,其他人也跟着打呵欠?”他轻笑,“只是瞌睡虫本来传染力很低,让那术士胡搅,传染力反而增强,连克虫的父母都染上了。原本是小恙,结果成了大病,你说这起江湖术士该不该死?”
待要不管,现代人开车行走,路上车水马龙,一个弄不好,就会出人命。狐娘子托付了,也不好不办。驱虫容易,但让那江湖术士居功,郎先生又觉得不甘心。
他外表正经温和,骨子里却促狭。他演了出戏,倒是吓破了那个江湖术士的胆子,大约可以安分个几年。
郎先生号称“郎仲连”,人面极宽,各方都有点交情,妖族不消说,连魔族都有一点儿。
他将瞌睡虫最喜欢的某种奇异酒母托在掌心,像是吹笛人似的引走缠绕在那户人家的瞌睡虫,然后悄悄的扔进了那个江湖术士的身上。
凡是被瞌睡虫缠身的凡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抗体,还能应付日常生活,所以瞌睡虫一直都不是什么大患。
但这个术士据说是某名门正派的不肖子弟。虽然被驱出门墙,学得还是正统道术,不知道多少年不晓得瞌睡的滋味了,可说是没丝毫抗体。若是少数几只,那还可以用道行熬过去,但遇到这样滔滔滚滚的虫海,也是毫无办法的睡着了,那堪郎先生还帮他“加料”。
不知道郎先生是怎么说动梦靥的,自识甚高的梦靥向来不睬任何人,遑论妖或人。但这次不但出马了,还料理的很完全,那道士睡了百日,也足足让恶梦纠缠了百日。
过去做过的每件亏心事都好好复习过一遍,还让苦主凌虐纠缠…好在他师门道学真是厉害,保住了性命和神智,没死掉或发疯。
“等他知道,看饶不饶你。”我笑着说。
“不饶我的又不只这一个。”郎先生不在乎,“现在的孩子怎么说的?嗯…我有朋友我最强?”说完他就到院子拔了几根草,结成一个草笼,翻着石头找蚱蜢了。
“找这做什么呢?”我不解了,“这是虚幻的蚱蜢,十天后就消失了呢。”
“是呀。”他看着草笼里蹦蹦跳跳的蚱蜢,“真看不出来,这样栩栩如生,却只是虚幻的。”他转头含笑,“梦靥跟人打架,伤了嗓子,需要几只活生生的蚱蜢来重塑。”
他垂下眼帘,清风徐徐,枝枒细声喧哗,樱瓣如雨。郎先生也好几百岁了,保持古人的习惯,留着乌黑的长发。在我这儿一向都很随意,早解了马尾。
在微寒的春风中,他的黑发飞扬,眼神悠远,看起来意态悠闲潇洒。
“到我这个年纪,就不喜欢杀生了。即使只是几只蚱蜢。”他轻轻的说,“这个季节的蚱蜢就不好生活了,还去夺他们不长久的日子。”
所以他才要我画几只蚱蜢来充数。
“这样成么?”我有点担心。
“朱移的蚱蜢,是一定成的。”他回颜浅笑。
郎先生把草笼递给我,翠绿新鲜的草叶上面还带着露珠,我画的虚幻蚱蜢,精神十足的嘹亮歌唱。
他把半盏残酒递给我,“大约喝上半盏无妨。”
我接过来,慢慢饮下。
这初春,因此渗了梅的酒香,樱的绯红,和虚幻蚱蜢嘹亮的歌声。
那只瞌睡虫成了我的小虫儿,养在罐子里。我画的伯劳虎视眈眈的瞪着瞌睡虫,瞌睡虫死也不敢出去。
于是瞌睡虫在罐子里,伯劳在罐子外,大道平衡,因此维持住了。
睡不着的夜晚,我将瞌睡虫放在枕下,用我的清醒喂养他的睡意,相处得还算和谐。
樱花凋尽的时候,郎先生又远行了。随着几场急骤的春雨,这个四季模糊的城市迎来了蝉声缭绕的艳夏。
翻着土壤,期待来春,与野樱再度重逢。
(瞌睡虫完)
之三 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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