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天也感觉到华天雪的目光的毫秒级停留,但他回避掉了。曾经有一位老同事,试图私下里撮合此事,被他回绝了。老同事非要坚持,没办法,他就以沉默应对之。老同事最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他反驳说:“你错了!我根本就不是兔子!”
杨六的原名是杨六六,本意就是六六年出生的。他是唐山郊区一对农民的第二个儿子,十岁那年,很不幸父母在唐山大地震中双双遇难,他只好投奔哥哥。一开始还好,毕竟是同胞兄弟,血浓于水,更何况他还能干一些农活。但在重建唐山的过程中,农田被征,为了把他那一份钱“吞没”,他被嫂子“逼”出了家门。“逼”和“赶”是很不同的。“赶”意味着暴力,而“逼”则是无孔不入的“软暴力”。当然,嫂子有嫂子的道理:农田本来就是自己一家的,突然来了个小叔子,加入分配,真正岂有此理。更何况,在1978年,五万块钱的征地补偿款是个天文数字。
因为没有户口、没有亲人和钱,所以他没有受过教育。流浪了一年之后,他在一家小饭店里找到了一份工作。没有薪酬,只能换回一口饭和一个睡觉的位置--因为没有放床的地方,所以就没有床--这他不在乎。饭店内的饭,尽管是很草率的饭,有时候还是残羹剩饭,但比农村的饭质量高。但不幸的是,他得了急性肝炎。老板毫不犹豫地把他轰了出去。
发高烧的他,只好露宿街头。所幸,一位六十岁的东北菜师傅收留了他,给他看好了病,让他过了两年好日子。老者把自己的手艺传给了他。说实在话,东北菜之粗枝大叶,从菜名就能听出来:“乱炖”、“蘑菇炖小鸡”是也!能有几多手艺?
后来老者突发脑溢血,被送进医院。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之后,驾鹤西去了。小杨六只得重归流浪大军。小杨六慢慢地变成了杨六。这期间,他做过几乎所有繁重、粗笨的体力劳动,还坐过牢。
坐牢的原因很简单:嫖娼与斗殴伤人。性欲乃人之本性,没有能力缔结永久性的婚姻,就只有嫖娼一条路。因为没有与异性交往的经验--即便有,也是以讹传讹得来的错误经验--见到妓女扭捏作态,很自然地就当成了“爱情”。所以一旦发现有人“染指”,血气方刚的他,定然是拔刀相向了。结果自然被纳入了《刑法》管辖的范围。
十年徒刑,因为表现好,减为八年。出来时,已经是老杨六了。随波逐流,他来到了S市。
S市是一个将近两千万人口的国际性大都市,而且以精致著称,东北菜自然没有市场。好在它面积很大,城乡结合部不缺活干。他安下了身。
他在火葬场找到了一份工作。他根本不在乎死人。在他的潜意识深处,所有的人都和死人一样。这份工作的收入还不错:一千冒头。依照古语:温饱思淫欲。他又想起女人来了。
嫖娼一道,他已经视为畏途,他要找一个正经女人:在他的心目中,非娼便是正经女人。这个要求并不高,他找到了李花,她自称三十多岁,原来是“拾荒女”,来自云南。他很喜欢她,连名字都喜欢:李花者,礼花也。
他的生活,因此被纳入了寻常正轨。
李汉魂在自己的办公室内约见邢天。这里之所以称为“约见”,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召见”,原因就在于李汉魂改变了座位的格局:通常下属来见他的时候,他都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让对方坐在客座。而这次,他特地安排在办公室的会客区。而且坐在小沙发上,与邢天“面对面”。
邢天虽然很少来局长的办公室--因为够不上--但也感觉到这种安排的分量。
李汉魂一直在等邢天开口。一般下属,即便是副局长等常客,一旦见面,都会滔滔不绝地提出要求。对于这些要求,他自有一套评估系统。他相信,一个人说出来的要求,比他想要的多。而自己认为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又比实际上应该得到的多。故而,“打折”是他最常用的手段。可邢天却始终没有开口。于是他就问邢天需要什么?他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种博弈。所谓博弈,就是你根据对手作出的反应而作出反应。夫妻之间如此、父子之间如此、同僚之间亦如此、上下级之间更是如此。自己先说,就等于输了一步。
邢天的回答很简单:平常什么都不要,但在事件发生时,有权调动一切需要的资源。
“听上去你什么也没要,但又什么都要了。资源不是在需要的时候,马上就会到来的。资源需要在平素就整合好。”李汉魂笑,“下面我要用一句古语,你知道是什么吗?”
邢天早已经猜到,但还是顿了一下才用商榷的口吻说:“莫不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不就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我一共就知道这两句,全让你说了。”李汉魂爽朗地笑笑,“你大概很了解我的过去。”
“略知一二。”
“我和你们这代人不一样,我没有正经上过学。”
“您不是政法学院毕业的吗?”
“我那是工农兵学员,不用考试,由贫下中农推荐。而且上学之后,还不用考试,起码不用怕考试。考试,老师的法宝,学生的命根。不用考试的学生,从严格的意义上说,不能算是学生。所以,我的文化构成,大抵上是自修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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