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头顶的树梢吹过,树叶一片沙沙响。
清晨的柞树林,有一种使人微微出汗的润泽空气,让人感觉很舒服。被柞树的庞大树冠遮住了的太阳,在落叶堆积的地面上投下马赛克形状的光斑。
不大一会儿工夫,泰造就到了目的地。在林间小路的旁边,百叶箱被孤零零地设置在那里。这个百叶箱虽然好像是学生们亲手做的,手艺却真不错。四个支架离地大约有一米来高,百叶箱体大概有六十平方厘米左右。设计得非常好,几乎没见过它漏雨或是被风吹得摇晃之类的情况。百叶箱通体都涂着白色的油漆,看上去简直像是小人国的别墅似的。箱体四面都是羽板,其中一面是一个左右对开的小门,将这个小门设计在北面,估计是为了防止日光直射。泰造从长裤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钥匙,熟练地打开了垂在对开小门边上的锁头,向百叶箱里面看了看,把温度计和干湿计的刻度记录在记事本上。
“一切正常。”
虽然并不是为了发现异常情况才来的,可是每次记录完毕,泰造还是会这样自言自语地嘟囔一句。
关上对开小门,按原样锁好,泰造一如既往地想顺着来路返回,正要迈步的时候——
……我……
一个孩子的声音。
哎呀。泰造转过身侧耳倾听。这时一阵风却不合时宜地刮了起来,吹得柞树的叶子杂声四起。杂声响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可孩子的声音也消失了。
泰造紧紧抿着皱纹遍布的嘴唇,向林间小路望去。大概再有十米远就是柞树林的尽头了,可以看到左右两边的低竹围栏从那里一直向远处延伸。
“刚才是S君的声音吧。”
肤色黝黑,清瘦,黑头发长短不齐,总是乱蓬蓬的,短裤底下孤零零地露出两条 O 形的细腿,可能是因为罗圈腿的缘故,走起路来总是摇摇晃晃的,而且双眼还严重斜视,这就是那个男孩给人的印象。每次看到那孩子,泰造总是觉得他格外可怜。S君的家和泰造家的方向相反,百叶箱就在这两家之间。竹围栏的另一侧就是S君家的庭院了。S君就在那里和母亲两个人一起生活。好像他的父亲很早以前就去世了。
泰造伸长了脖子,凝视着竹围栏的那一端。
透过树叶的缝隙可以看到S君家的后廊。对着后廊的一排可以出入的大窗子都关得死死的,唯有最右边的那一扇大开着。正方形的窗户中出现了S君的身影。从泰造的位置看过去就像是电视里的画面一样。
“那孩子在干什么啊……”
当时S君究竟在干什么泰造也没有多想。后来泰造为此后悔不已。他总是在想,如果当时再多走几步,仔细看看S房间里的情形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啊啊,好疼……”
由于伸长了脖子眯缝着眼睛看,泰造感到腰部一阵钝痛,他皱了皱眉,又像虾那样弓起了身子。
“早上还是偶尔煮点儿荞麦面吃吧……”
回转身,泰造沿着林间小道返回了。
透过树冠的缝隙露出的夏日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遍布灰色的阴云。
同一天的下午三点十五分。
泰造一只手提着超市的购物袋,步履蹒跚地往家走。太阳炙烤着柏油路,前面的路面上可以看到路面反射的阳光。前年,泰造迎来了七十周岁的生日,和他一起走过大半生的妻子也因为胰脏癌过世了。那之后,泰造突然也觉得身体有什么地方开始不适了。心律不齐、眩晕、偏头痛,最严重的就是腰痛。从每天早上起床开始一直到晚上睡觉前,腰部周围一种好像涂了一层粘土一般难受的重感就始终这么缠绕着。有时候还会毫无征兆地袭来一阵像是被钉进木楔子一般的剧痛。泰造也曾去在电话薄上查到的医院看过,医生说这是变形性腰椎病,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产生的疾病,还说这是椎间板和腰部关节的韧带老化的缘故。泰造接受了四次诊疗,费用虽然很高,但是却并不奏效,之后泰造索性就不再去了。——是不是,也有些精神作用呢?
最后一次治疗的时候,年轻的主治医生说了这么一句。那不过是因为没有治疗效果而找的借口吧,或者也有可能是作为专业医生的正确判断呢?
“可是,这么把背弯成像虾米一样就感觉很舒服。这又是为什么呢……”
果然,只要尽量弓起身子维持着那个虾一样的姿势,疼痛就缓解不少。这可不是医生的建议,而是泰造自己摸索出来的。这个姿势肯定是修正了椎间板和关节之间那微妙的错位,而那正是疼痛的根源所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泰造就总是看起来像搞怪一般地弓着腰走路。泰造的身体已经不是仅仅弯成了“く”字形,而是几乎弯成了一个“つ”字形。
到了家,进了门,穿过起居室,拉开位于厨房的冰箱门,泰造伸直身子,把购物袋里的竹轮取出来,放进冰箱。这些东西都是给那只常到泰造家院子里来的雌猫买的。
那只猫刚好是泰造的妻子刚刚过世的时候出现的,是一只有点胖的短尾巴三色猫。在有一次泰造把吃剩下的烤鱼放在那里之后,那只猫就几乎天天都来觅食。泰造总觉得那只猫是死去妻子的转世。所以现在只要去超市,泰造就总会给那只猫买点儿吃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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