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异志_刘明伟 【1-3卷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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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山人讲究平等互助友善。放山挖到棒槌,卖的钱帮伙成员不分老幼一律平分。抬棒槌时遇到别的帮伙,就要见面有份儿。如果两帮都是单人,那就见面分一半儿。帮伙之间不争山场,讲究先来后到。发现己经有人在这座山了,就赶紧转移到另外的山场。搭的埨子下山时不许拆,要留给别人用。临走还要留下油、盐、粮食和火石,以备救助他人。

  放山的主食是小米。这也是几百年来积累的经验:小米耐潮,抗饿,好做易熟,如果天潮生不起火,饿急眼了生吃也能勉强消化,可解燃眉之急。不咸神山上有数不清的白桦树,小米一般用桦树皮包好吊进来,挂在埨子上,不能放在地上,以免潮湿。

  除了小米之外,必须带的食品还有盐和熟豆油。山里潮气重,又有山风,用火石打火比较困难。除了做饭之外根本没有熬豆油的机会,吃饭的时候基本就是拿筷子蘸一下油腥润润喉咙,绝大多数正餐都是小米加咸菜;除了在吃的方面十分困难之外,在行路方面也是危机四伏。放山人没有任何工具指引方向,完全靠经验行事,迷路的情况时有发生,这就需要依靠把头的个人能力,依靠团队的集体努力来摆脱不幸,如果被困住了下不去山,就叫做被“麻达鬼”迷住了,特别容易全军覆没。通常辨别方向的方法是依靠进山前的标识物,或依靠太阳和北斗星定方向。较为实用的方法还有四种:一是看树冠,树叶繁茂的一面通常是西南方向;二是看树干上的苔藓,生长苔鲜的一面一般是北面(阴面);三是看水流方向,顺水走向低处,就是下山方向;四是听乌鸦叫,有乌鸦叫的地方一般都有人家。在这种生存、生活都极为恶劣的环境下,能坚定人们意志的,除了抬出大棒槌换来钱粮之外,剩下的恐怕只有山民对神灵和行规的敬畏和依赖了。所以放山人在语言上有特多的讲究,比如凡事只许说“拿”,不许说“放”。吃饭叫“拿饭”,回“埨子”睡觉叫“拿房子”,休息叫“拿火”(抽烟),做饭叫“端锅”,挖参叫“抬参”,这些长期形成的语言习惯都是出自对神灵的敬畏和自保生命的期望。

  第十章 - 启程

  大伙各自从四爷家的库房中拿了应手的工具,集合在前跨院整装待发。我们一行共九人,除了四爷、我、静虚道长、洪屠户之外还有五个伙计,他们都是四爷的下人。其中有三个体格比较结实,被编到我们挖参队伍里,另一个身体偏胖、行动笨重的,充当端锅做饭的角色。

  我们四人各自挑选了长度齐眉的索拨棍,又打了绑腿,系住领口,周身上下没有半点崩挂之处。最后吩咐伙计们拿了称手的家伙,背着压山的工具开始启程。看着四爷家的大黑门吱呀呀的关上,我偷偷呼出一口长气,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子一样复杂。按理说,眼前的一切,都在按我设计的计划发展,可我心里并没有预期的喜悦,反而有些不安。这种不安,就像幽灵潜伏在我周围:每当我集中精神,想伸手抓住它们、撕裂它们时,它们就跑得无影无踪。当你刻意想忘却的时候,它们又偷偷从你背后摸上来,慢慢经由脊梁爬到你的心肺里去。

  在我前面的,是被我以女儿性命为要挟的响马,他正拎着七尺长的索拨棍和洪屠户大声说笑着,他以前可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能是个敢于与几十人正面交锋的关东汉子。而他此刻被我愚弄着,像个吊了线的木偶,我总觉得,像他这样精明的人,是不可能完全的相信我的。让我更加不安的,还有静虚道长的目光:他的眼神实在是太深邃了,仿佛能够洞察、刺穿一切,大多数时候,我根本不敢与他对视。有时我真担心,他们私底下是不是已经识破了我的小伎俩,等把我带到山上之后就活埋掉。

  我越想后背就越发凉。加之我不常走山路,短短几里洼地,竟然跌了三四个跟头。看着我的狼狈相,四爷和洪屠户笑得合不拢嘴 —— 这让我稍稍好过,不再自己吓唬自己。戏,还要继续演下去,即使很难演。

  又走了二十几里,头顶的光照开始越来越暗,我觉得可能已经进了山口,再往前走就是密不透光的原始森林了,我问身边的伙计:“快要到地方了么?”,这话正巧被四爷听见,他转回头和我说:“还差得远呢,要是棒槌真就生在集镇旁边儿,它就不值钱了”,我想想也对,便默不做声随着大伙继续前行。也不知翻过几座山,越过几道岭,脚下的烂树叶子开始越来越厚,走在上面就像脚踩棉花,轻飘飘的。林中没有风,树冠却在轻动,地上的光晕也随之一晃一晃的。耳边开始传来一些不知名的细声:像鸟叫,又像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空气里开始弥漫泥土和松脂的香气,夹杂着腐朽落叶以及动物粪便的腥臭味。我确定我们已经进入到原始森林的内部,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山里走这么远的路,脚下早已磨出好几个水泡,为了不显得太熊,我强忍着跟随在队伍的后面。渐渐的,日头开始偏西,四爷吩咐伙计就地搭埨子。静虚道长走到四爷身旁说:“今天一共走了八十五里”,四爷很满意,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看我的脚。

  “贤侄”,四爷叫我。“把鞋脱了让我看看你的脚”。还没等我硬充英雄,洪屠户一个箭步上来,拦腰把我抱起,使我坐到他另一只胳臂上,我的两只脚自然而然的伸向面前的四爷。四爷轻轻解开我的绑腿,取下我脚上的布鞋。连我也没想到,我脚底的白布厚袜竟已和脓血沾在一块,显得异常可怖。“无量佛”,静虚道长颂了一声法号,从背囊中掏出小瓷瓶给我伤处上撒了药末。“以后我们每天少走几里也无妨”,四爷看着我的伤脚安慰我道。我刚要抢回面子说话,静虚道长摇头:“古语云,欲速则不达,刘公子要是在这里逞了英雄,真正到了抬参的时候,恐怕就没有力气去走”。这一席话既说到了我的心坎处,又给了我台阶下,我不便继续再装硬汉,顺势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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